换上代表一国宰辅的紫金相服时,胡国公世子风明清,整个人的气质便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嬗变。
那是一袭织金云纹的深紫色朝袍,厚重而庄严,繁复的仙鹤与江崖海水纹样以金线密密织就,在殿宇的幽光下流淌着沉甸甸的权柄与威仪。
宽大的袍袖遮掩了他如弓般蓄势的臂膀,却让那份内敛的力量感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
腰间束着一根白玉带,扣头是狰狞的兽首,将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勾勒得更加分明,却也用官服的制式,将那份恣意不羁牢牢地锁进了规矩的方圆之内。
此刻,他不再是立于尘世喧嚣中的孤峭青松,而是成了这庙堂之上,支撑起整个朝堂格局的顶梁柱。
仙气被彻底涤荡,沉淀为一种属于人臣之极的威严与压迫感。
那张俊美冷硬的面容,在深紫色官服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与疏离。
原本微挑的眉梢,此刻仿佛化作了权衡利弊的刻度,每一次审视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也褪去了最后几分疏狂的意味,变得如古井般幽深,不起波澜。
当他的目光扫过群臣,那不再是探究棋局的审视,而是棋手落子前的静默,所有的人与事,都成了他棋盘上等待被归置的棋子。
他薄唇紧抿,那道冷硬的弧线在官服的肃杀氛围中,化作了不容挑战的法度与铁律。
原本披散的墨发被一丝不苟地挽进紫金冠中,仅以一根玉簪固定,彻底抹去了那份不羁的少年意气。
他整个人,就像一柄被纳入华美剑鞘的绝世名剑,锋芒尽敛,却比出鞘时更令人心悸。
如果说,月白锦袍下的他,是即将羽化登仙的谪仙,带着对凡尘的疏离与审视;那么这身紫金相服,则将他彻底拉回了人间权力的顶峰。
他不再是俯瞰众生的神明,而是执掌众生命运的凡人之神。
那份刻入骨血的从容与威仪,终于找到了最契合的载体,化作了这天盛王朝最年轻,也最令人敬畏的——胡国公世子,当朝丞相。
太极殿内,鸦雀无声,唯有龙涎香静静燃烧,氤氲出帝王的威严。
高坐龙椅的李景庭,目光如渊,沉静地俯瞰着阶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以及他们身前,那九位身姿挺拔的皇子。
他的视线掠过一张张恭谨的脸,最终,一丝淡然的笑意浮现在唇角。
“众爱卿……”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朕今日要论功行赏。”
“自风明清拜相,我天盛王朝,便如巨龙腾渊。”
“他宵衣旰食,擘画江山,方有今日之盛世。”
“如今,仓廪实,百姓安,风调雨顺,四海宾服。”
“年关在即,周边诸国,无不递上降书顺表,遣使前来朝贺。”
“大年夜,朕要在这太极殿前,亲眼见证万国来朝的景象!”
说到此处,李景庭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玩味:
“当年,风明清、电昭灵、雷震天,三人同日降生时,电闪雷鸣、风雨加交,又逢天灾不断,皆言他们三人,乃不祥之人。”
“可如今,谁还敢说他们是灾星?”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如洪钟,震得殿梁嗡鸣:
“他们,是上天赐予我天盛的福星!”
“是盛世的基石!”
“卢国公世子雷震天,有勇有谋,当得起重任。”
“朕今日便封你为兵部侍郎,入主中枢,为我天盛镇守国门!”
二十一岁的雷震天,早已褪去了孩童的圆润,但那股“小太阳”般的灼人气息,却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炽烈、滚烫。
他不再是敦实的小团子,而是长成了一棵挺拔矫健的青松。
身形高大健硕,常年的军旅生涯将他的肩膀打磨得愈发宽阔厚实,如同一面能抵御千军万马的盾。
他的四肢修长而充满力量,每一寸肌肉都线条分明,蕴含着蓄势待发的爆发力,仿佛那股用不完的劲儿,从孩童时期的喧闹,化作了青年时内敛的雷霆。
曾经像仙桃的脸庞,如今棱角分明,下颌线利落如刀裁。
但那健康的小麦肤色未曾改变,在凡间热烈的日光下,泛着一层古铜色的金属光泽,那是属于沙场与烈日的勋章。
那双眼睛,依旧是他身上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它们依然大而明亮,却不再是孩童的纯真,而是淬炼过的黑曜石,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当他笑起来时,那眼中的金色火星会迸溅成燎原的烈焰,目光灼灼,坦率与热情未减分毫,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领袖威严。
而当他沉静时,那眼底便有电光流转,是惊雷将至前的死寂,令人心惊。
那两柄“小剑”般的眉毛,如今已是两道浓墨重彩的剑眉,斜飞入鬓,英气逼人,为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豪迈。
他的嘴唇习惯性地微微抿着,取代了儿时的大嚷大叫,但一旦开口,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爽朗的笑声依旧能震得屋梁嗡嗡作响。
最与众不同的,依旧是那头桀骜不驯的短发。
它们依旧根根倒竖,如钢针般坚硬,只是那焦糖色的发梢在阳光下更显分明,仿佛被真正的天雷反复淬炼过,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
这头“怒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年轻雄狮,威风凛凛,带着令人心折的狂傲。
他常年穿着一身玄色或赤色的劲装,剪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袖口和裤脚用皮带束紧,方便他在战场上纵马驰骋,挥舞他那柄沉重的长槊。
腰间束着一条宽厚的牛皮腰带,上面挂着一块朴实无华的龙纹玉佩,那是他身份的象征,却远不如他本人那股气场所带来的压迫感强烈。
李景庭的话音,如惊雷般在雷震天耳边炸响。
他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多年来的隐忍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暖流。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荡,迈步出列,重重跪倒,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
“臣……雷震天,叩谢陛下天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被巨大喜悦冲击后的真实反应。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而最核心的风暴眼,镇国公卢镇岳,却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极慢地抬起眼,目光越过百官,落在龙椅上的天子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重量。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但周围的官员们却仿佛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头蛰伏的雄狮,看似不动,却让整个朝堂都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他在等,等一个离开这座金殿,回去细细思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