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前进指间夹着烟卷，慢悠悠转了半圈，暗红的火星子在暮色里溅起星点微光。从村活动大院出来时，晚风裹着老槐树的清苦气息扑在脸上，他深吸一口烟，烟圈混着叹息在渐暗的天色里慢慢散开，像揉皱了的薄纱。二懒跟在他身侧，指间也夹着根没怎么抽的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剧组取景的事——说要拍后山的老磨盘，还提了果园的红苹果，脚步不知不觉就往美丽超市的方向挪。自从蔬菜基地跟城里超市订了蔬菜供应的协议，许前进总爱来这儿转两圈，向美丽姐询问一下送超市里的青菜新不新鲜，问问销量好不好。
美丽超市门口的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门铺在水泥地上，像块软乎乎的毯子。周美丽正弯腰整理货架最下层的青菜，指尖把蔫了的菜叶轻轻掐掉，听见脚步声抬头时，脸上却没了往常的笑模样，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许前进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了顿，走上前纳闷地问：“美丽姐，今儿村里开倡议会，你咋没去？沈书记和镇长都来了，还说要帮咱协调剧组的事，那阵仗，热闹着呢。”
二懒也凑过来，点头附和：“可不是嘛美丽，镇上来了好几个部门的人，都说要帮咱把拍剧的事办好，你没去真是可惜了。”
周美丽直起身，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沾着的菜叶，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急火：“前进、二懒叔，不是我不去，是真走不开——秀秀的蔬菜基地出事了！”
“出事？啥大事？”许前进手里的烟卷“啪嗒”晃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攥紧，指节都泛了白。
“昨天下午，城里有户人家买了咱基地的韭菜，晚上一家子吃了全吐了，送县医院一查，医生说是农药残留超标闹的，现在还住着院呢！”周美丽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满是焦灼，“超市经理昨天接到消息就往医院跑，我跟秀秀随后也赶过去了，给人家赔了半天不是，医药费我们先垫上了。这种事哪能拖？晚一步说不定就传开了，到时候基地的名声就全毁了。”
许前进听完，心先揪了一下，转念一想又松了口气：“还好你们处理得快，没让事情闹大！那后续咋办？得查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跟秀秀商量了，今儿先让人家在医院好好歇着，后续的事明儿再说，别再叨扰人家。”周美丽说着，伸手把货架上歪了的价签摆正。
“行，明儿一早，咱仨一块去县医院给人家道歉，买点水果礼品，态度得放端正了。”许前进把烟蒂摁灭在门口的铁皮垃圾桶里，声音斩钉截铁，“这事要是没处理好，不光蔬菜基地受影响，连来咱这旅游的事都得受牵连，咱可不能马虎。”二懒在旁边连连点头，三人又凑着说了几句细节——谁去买礼品，路上走哪条道，到了医院该说啥，才各自往家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还泛着青，许前进就揣着提前准备好的现金，拎着两大袋水果和营养礼盒往周美丽家赶。刚到巷口，就看见二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也拎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两箱牛奶。三人没多耽搁，开着许前进那辆小轿车，一路往县医院赶，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往后退，许前进握着方向盘的手，始终没松过。
到了病房门口，许前进先停住脚，深吸了口气，又理了理衣襟，才轻轻敲了敲病房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眼眶有点红，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看到周美丽，还有他们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才侧身让他们进来：“你们是……葫芦湾村里的？”
“是是是，大哥您好，我们是来给您和嫂子道歉的。”许前进赶紧把礼品放在床头柜上，腰弯得诚恳，“都怪我们村里没把好检测关，让您一家子遭了罪，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是我们的错，对不住您啊大哥！”
周美丽和二懒也跟着道歉，语气里满是愧疚。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还泛着白，听见声音勉强笑了笑：“快坐吧，别总站着。”
男人赶紧摆手，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你们太客气了。其实我们也是从农村来的，刚搬来城里没两年，知道种庄稼、搞基地都不容易。你们村委会能亲自来道歉，我已经挺感动了。赔偿不赔偿的真无所谓，主要是看态度，你们这么重视，我心里的气早就消了。”
“那可不行！”周美丽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沓现金，整整一万块递过去，“大哥，这钱您先拿着，不够您再跟我说。这住院费、误工费，还有您一家子遭的罪，哪能让您自己承担？”说着，她又从包里摸出纸笔，把自己的手机号写下来递过去，“有事您随时给我打电话，别客气。”
“不用不用，真不用！”病床上的女人连忙摆着手，声音还有点虚，“我们不是图钱的人，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不占别人便宜，哪能因为这事坏了规矩？你们有这个态度，我们就很满足了，钱你们赶紧收回去，不然我们该不高兴了。”
许前进还想再劝，男人却把钱往他手里推，语气挺坚定：“兄弟，真不用，你们把基地的菜管好，以后让大伙吃得放心，比啥都强。”三人见夫妻俩态度实在坚决，没再坚持，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才慢慢退了出去。
离开医院，许前进直接给镇农牧局的张科长打了电话，约好一起去蔬菜基地检查。等他们赶到基地时，却看见秀秀和几个工作人员坐在田埂上，脑袋都耷拉着，像霜打了的庄稼。秀秀手里攥着个菜篮子，里面的青菜都蔫了，也没心思收拾，旁边的小六和小丽低着头，手指抠着地上的土，一脸沮丧。
许前进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快步走过去，沉声说道：“秀秀，你们这是干啥？遇到点事就垂头丧气的，这点挫折都扛不住，还怎么搞基地？”
秀秀听见声音，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声音带着点委屈：“前进书记，都怪我没把好关，现在基地的名声都毁了，以后谁还敢买咱的菜啊……”
“毁什么毁？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许前进打断她，语气严肃起来，“到底是谁负责农药的？这么不负责任能行吗？这次幸亏没出大事，要是真出了人命，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工作人员小声指了指小六和小丽：“前进书记，那天是小六负责给韭菜用农药的，他说看着数据没问题就没再核对，小丽采摘的时候也没再复查……”
小六赶紧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前进书记，是我的错，我那天想着早点下班，没仔细看检测报告，我不该马虎的……”小丽也跟着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我也有错，我该再检查一遍的……”
许前进看着两人知错的样子，心里的火消了些，语气也缓和下来：“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错了就得改。我已经联系了农牧局的同志，他们马上就到，一会儿会帮咱们重新检测所有蔬菜，还会教咱们怎么规范流程。你们也别坐着了，赶紧起来收拾收拾，把地里的菜分好类，等着检查。”
秀秀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对，前进书记说得对，咱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她伸手把旁边的小丽拉起来，小六也赶紧站起身，开始收拾田埂上的菜篮子，刚才的沮丧劲儿，慢慢散了。
没多大会儿，农牧局的工作人员就到了，拎着专业的检测设备，还带着厚厚的规程手册。张科长先跟许前进和秀秀了解了情况，然后就带着人往菜地里走，蹲下身子抽样，又把样本放进检测仪器里，一边操作一边讲解：“这个检测仪要等十分钟才能出结果，以后每次采摘前都得测，数据必须记录下来，不能再马虎……”
许前进和秀秀跟在旁边，听得认真，还掏出本子记着——检测的时间、样本的位置、数据的范围，一笔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阳光慢慢升高，洒在绿油油的菜地里，叶子上的露珠闪着光，也洒在许前进和秀秀的脸上，暖烘烘的。
秀秀看着地里的青菜，又看了看身边认真记录的许前进，忽然笑了：“前进书记，你说，咱们以后能把基地搞大吗？”
许前进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山尖上的太阳正慢慢爬上来，把云彩都染成了金红色。他笑着点头：“能，咋不能？这次出了岔子，咱们改了就好，以后好好干，肯定能让更多人吃到咱葫芦湾的菜。”
风从菜地里吹过，带着青菜的清香，远处传来农牧局工作人员的说话声，还有小六和小丽收拾菜地的动静。许前进知道，这次的风波虽然让大家慌了阵脚，但只要吸取教训，好好整改，蔬菜基地一定能挺过去。葫芦湾的日子，就像这慢慢升起来的太阳，总会越来越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