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问住了。
她喜欢连顾吗?当然是喜欢的。
毕竟他那么好。无论从人品到本事,从性情到样貌,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没有人会讨厌他,连柳既安那样欠兮兮的家伙也挑不出连顾一个毛病。
而她,从小到大,总是想要拔尖,想要最好的。她看上这么好的一个人,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只要她想要,她所珍视的,必然会不遗余力的去争取。她像从前每一次打仗那样,拼尽全力,德胜而归,这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努力之后有了称心如意的结果,这不本就是世间最浅显的道理吗?
至于她究竟有多喜欢他,她从未刻意探寻过。会在意的,会想要留在身边的,想起他就会笑的,这不就是喜欢吗?就算这其中掺杂其他的原因又如何?人心本就复杂,若是每个人的心思都要用尺子量着度着细细盘算比较,那才是胡闹了。
可此刻的连顾钻了牛角尖。
他从前定然也在某个瞬间有过犹疑,但毕竟是通达之人,不会揪着一些隐秘的小心思不放。但如今性情大变的他显然把从前的执拗放大了千倍万倍,把他那颗豁大的心堵成了死胡同。
左如今虽然看不见,但也能猜到他此刻的目光是如何黯淡。
毕竟连他的灵气都有些发滞的沉重,像是掺着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想了想,终于开口回答:“我不知道。”
连顾一愣,旋即冷笑,“我还以为你又要花言巧语的骗我。”
左如今也笑,“我只在无目的的时候骗人,对于你,你太重要了……我没法做到不抱有目的。”
“抱有目的……”连顾低低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是啊,所有人都对我抱有目的,你们都有自己的理由,理由还都那么合理。”
“可是,有理由的喜欢就不配叫做喜欢吗?”
连顾原本轻轻的叹息滞住了。他没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左如今眼皮垂下去,遮住了一双无神的眼睛,像是在掩藏着什么无人可窥的委屈,连声音都低了些,“是你自己好成那个样子,让我有无数个理由想要亲近你,想要你留在我身边。难道就因为这样,我的心意就不作数了吗?我喜欢一个样样都好的人,有错吗?”
连顾依然没说话,左如今能感觉他在安静的看着自己,甚至能感觉到那双清透的眼睛眨了两下。
左如今“还是说,在你心里,一个优秀得让人心生欢喜的人不配得到真心?非得是个一无是处的人被包容被偏爱,那才叫真心?”
连顾被她问住了,他怔了一会儿,犟嘴道:“我是说不过你,但你……和我师父一样,你们都把太多事放在心上了,我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左如今知道他的怨气消减了些,委屈占了上风。
她抓准时机,语气更轻快了些,“我记得先前有一次,你说自己厚此薄彼,把我看得太重,还因此困扰了许久,觉得自己不配做隐雪崖大师兄。这会儿又嫌我没有把你看得太重,我说仙长,你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连顾:“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最重的,只不过我处在那个位置上,我必须要担起那份责任。”
左如今:“那你怎知我就不是这样?”
“你?可你……好像从未因此纠结过……”
左如今:“哦,那我现在纠结了。”
她知道他不生气了,便又开始耍无赖。
连顾再是被浊气干扰,在斗嘴这件事上终归不是她的对手,一气之下,也只能气了一下。
左如今摸索着靠在他肩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都处在必须要兼济天下的位置上,没办法以自己的心意为重,我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俗人,也没法真正做到把爱人和天下人摆在平等的位置上。连顾,我不想骗你,无论选择多少次,我都会把责任放在第一位,你和我,只能次之,但这不表示我不在意你,而是我已经拼尽全力,也只能爱你到如此了。”
连顾安静了片刻后,伸手把她抱住。
左如今的脸藏在他的肩窝里,轻声问:“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连顾紧了紧怀抱,算作无声的回答。
左如今轻轻舒了口气。
这样闹一闹也好,她暗暗想。
连顾先前总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万事有分寸,知进退,完美得不像话。连她那样一双还算洞察人心的眼睛,都不曾发现他看似无懈可击的外表下也藏着这么多隐隐的不安。
原来,他也需要反复确认自己是被在乎的,他也在意自己有没有被对方放在心上。
他所纠结的 “喜欢有没有理由”,或许从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该总是毫无道理的隐忍,他有委屈有不甘总是要说出口的。
左如今突然有些庆幸,这次的混乱也许是另一种机缘,让他终于有机会发泄一下暗藏已久的不甘。也让她终于看到了他不愿示人的另一面。
她曾经自以为了解那么多人,却总在失去他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错过了很多,对于每个人,她都有许多遗憾。比如师父,比如余小五,比如左临星……
而此刻这个把所有心里话都发泄出来的“连顾”,反倒让她觉得踏实。
无论怎样,他们真正坦诚相待,便已经好过很多很多事了。
她安心的靠在他肩头,让自己稍微踏实一会儿。却忽听连顾开口道:“你说了这么多,句句都对,只是说到底,还是把责任放在我之前,你其实完全没打算要跟我走,是吗?”
左如今:“……”
她意识到不对,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连顾的手圈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无力的提醒他:“你别忘了三日之期,你答应我的……”
“什么三日之期,你不就是在拖延时间吗?我宠着你,愿意陪你玩,你还就当真了?”
他的语气陡然比之前狠厉了不少,那手臂石头似的硬,勒得她骨头疼。
左如今心说,这家伙现在到底是啥玩意儿变的?怎么还喜怒无常呢?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要给自己找点空隙,却感觉连顾的身体在发抖,甚至牙齿还在微微打颤,似乎十分痛苦。
“连顾?连顾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股淡淡的血味,连顾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在流血。
这下,左如今是真的有些急了,直接开口对外面大声道:“来人!快来人!”
没有回应。
她这才想起来,连顾最近两日与她独处时总会设下结界,防止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
她恨得慌,很想揍他一顿,但显然打不过——她甚至动都动不了。
她听到他带着血味的声音在她耳边阴阴道:“我说了,只是我愿意陪你玩罢了,我若是想做什么,谅你有多少手段又如何?”
话音一落,他便直接压了过去。
他们原本坐在桌案后的宽椅上。平日里一人独坐还算宽敞,两人同坐倒也不算局促,但此时连顾这样胡闹便显然不够折腾的。左如今的头撞到一旁的扶手上,雕花楠木和她的头同时发出“咚”的响声。
连顾下意识用手护住她的头,“没事吧?”
左如今赶紧找机会抽身,“疼……好像受伤了……”
然而她心急之下忘记了连顾的本事,那家伙只是用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按便转而冷笑,“你还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话毕,他便直接死死压住她,毫不留情的堵她的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硬。
城主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他这样挟着,心里烦闷得紧,这没完没了的,一天究竟要闹几次才能罢休?
对付蚀月族不够,还要腾出力气来对付他……
她这样想着,却突然发现自己方才嗅到的血味是从他口中来的,此刻两人纠缠在一起,那血也就被她尝到了。
她很快从烦闷中清醒过来,不对劲儿,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血?是他吐血了?还是哪里伤了?
她略一思索便把心一横,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连顾吃痛,停住了动作,她感觉他的戾气似乎有所消减,他喃喃念叨:“今儿……”
左如今松了口气,“你先起来……好不好?”
然而她没等到回答,等来的却是他再一次饿狼似的扑到她身上。
左如今:“……”
他很不对劲儿,她明显感觉出他的戾气又重新涌了上来,那股力量在裹挟着他,把他的理智统统抹掉,让他不受控制的只受欲望驱使。
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口中的血味更重了些,紧接着,连顾再一次停止了动作。
左如今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那血味是他在咬自己。
他残存的理智想用痛感把自己唤醒,让自己不要做出后悔的事。
只是另一种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只片刻后,他的理智便再一次落了下风……
到此刻,左如今也顾不上心疼他,赶紧找准机会抽身要逃,然而刚把一只脚踩在地上,身后的手再一次环住她的腰,把她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