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黎明时分。
陆启霖拿着礼部下发的凭证,站在皇城门口。
他的身后是楚博源,在后面是陆启文。
参与殿试的贡士,都得依着会试的名次排队入内。
众人安静等着。
很快,就有锦衣卫过来挨个检查随身物件。
经过昨日一天的礼仪训导,众考生都很自觉,谁都没有给自己找事,带什么不能带的东西进去。
检查完没等一会儿,鸿胪寺的官员就上前道,“请随本官来。”
他是站在陆启霖面前说的,说话的时候,此人还朝陆启霖笑了笑。
笑容真诚。
但看在楚博源眼中,就有些谄媚,他垂下眼眸,脚下跟着走,心中却是不断冷哼。
到底不敢发出声响。
陆启文跟在他身后。
只觉他的脚步似乎有些乱,再这样下去,他就得踩到对方的鞋子了,便轻咳一声,提醒他快些。
入了楚博源的耳,却理解成了这陆启霖的大哥是个急性子,不堪大用。
就这样,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众人到了奉天殿。
此时,百官已经在等候,等到辰时,天佑帝落座后,百官先行朝拜,然后轮到众贡士行三跪九叩大礼。
此时此刻,陆启霖的膝盖跪在殿中金砖上,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他凝神屏息,将所有杂念抛之脑后。
内阁首辅孙曦出列,捧着策题上前,大声道,“臣等谨拟策题三道,还请陛下圣裁。”
天佑帝颔首,却不让翰林院学士读,而是让王茂将策题取来,用手指点了点第一道题,而后朗声道,“历来殿试策问都是三道,今次,朕想改三道为一道,只出一题,答题时间依旧,答得越详细越好。”
此言一出,不仅是众贡士惊讶,便是众朝臣都有些疑惑。
没听说陛下要这么改啊?
又去看孙首辅。
只见他老人家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样子。
这老货,又提前得了消息,什么都不说。
陆启霖则眼珠子转了转,暗中猜测,莫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难事,来找答案来着?
果然,就听见王茂大声念道,“今欲向南修建永和江,以利漕运、济民生。如何使人力不糜、物力无费?诸贡士各献嘉谋,毋有所隐!”
陆启霖唇边露出浅浅笑意。
呦,来了!
兜兜转转,该猜中的题目还是猜中了。
他后座的楚博源也是神色一凛。
连忙垂眸掩去眼底的惊讶。
还真的被说中了。
惊讶过后,他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很好。
他赢定了。
众人提笔开始写,整个殿中静悄悄的,只闻笔尖与纸张摩挲的声音。
关于永和江的一切,陆启霖了然于胸,私下更是在脑中写过无数篇文章,是以写的极为顺溜。
写到后面,他整个人宛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一条江从北至南,奔腾不息,横过平原,穿过群山,支流滋养无数湖泊,也有无数溪流汇入其中。
是大盛沃土上的血脉,是大盛子民世世代代依赖的长河。
而陆启霖就在这条长河之上俯瞰。
他的笔化为一只神手,拨弄着长河左右,开山,建坝,引流,截堵......
他完全沉浸其中,用笔描绘着永和江的未来,让它向南延伸着......
在他身后的两个位置,楚博源和陆启文,同样也沉醉在自己的文章中,散发着笃定且自信的光芒。
天佑帝在上首看着。
目光一直来回落在最前头的三人身上。
没看文章如何,光看这三人散发的气度,足以令人惊艳。
都是人才啊。
小五眼光不错,去趟嘉安府,就把嘉安府最钟灵毓秀的两个人给挑出来了。
光看着,天佑帝有些不过瘾,抬手朝孙曦招了招手。
孙曦赶紧撇开头,装作认真巡视监察的样子。
他才不上去呢。
他年纪大,这会有特赐的小凳子坐,到了上头陪着说话,不仅要站着,还得猫着腰。
他才不干。
天佑帝:“......”
好好好。
他对王茂低语,“将首辅的小凳子搬到朕旁边来。”
王茂不敢,“陛下,这有些不符合规矩。”
天佑帝:“......那你再去给朕搬一张小凳子,将两个凳子挪到台阶下,这总可以了吧?”
于是,两个老头子坐在前头两个小凳子上,一边看着众贡士,一边挨着说话。
百官看在眼中,纷纷暗自揣测,陛下和孙首辅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众贡士答题之余不小心瞥见了,越发紧张。
是他们作答时候姿势不对?陛下和孙首辅可是觉得他们哪里做的不够好,这会文章还未看,就已经商量上了?
气氛越发凝重。
殊不知孙曦和天佑帝讨论的内容与这场殿试毫无关系。
天佑帝道,“安行离了盛都,朕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会消停下来,没想到你看看,去了嘉安府又干了一票大的,这孩子一来,朕就感觉他跟没走一样。”
孙曦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总在话本末尾吊自己胃口的小屁孩。
拱火道,“他从前为官时候就恣意妄为,就仗着陛下袒护他。依老臣看,陛下也不能太惯着,得让他知道这世间到底由谁做主。这孩子文章若不能一骑绝尘......该压就压,好教他安流云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称心如意的。”
天佑帝眨眨眼,“呃,苦读不易,该怎样就怎样,朕可不是那种假公济私之人......朕瞧过这几人会试的文章,这孩子的学识远在他人之上。”
孙曦挑挑眉,“陛下,除了爱惜人才之外,您就没有别的心思?比如,这小子若是与那楚博源行文所述大差不差,您会将状元给谁?”
天佑帝不自在挪开眼,“莫要假设,晚些看了文章才知。”
说完,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嗐,他好歹是个明君。
明君爱惜名声羽毛,他想多件名垂青史的事迹来着。
当然,他敢保证,前提是公正!
除非,不分伯仲,争执不下,各有各好的时候......
再论,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