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炭火已经转成了暗红，细碎的火星偶尔从炭块的缝隙里蹦出来，在地面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却仍有暖意从余烬里漫出来，裹着满屋子的米酒香和排骨汤的醇厚，在堂屋的角落里打了个旋，又悄悄钻进每个人的衣领里。龙雷的话音刚落，九只空酒杯还在桌面上微微震颤，杯底与桌面碰撞的余音像未散尽的枪鸣，龙影忽然慢慢站起身，木椅腿在水泥地上拖出“吱呀——”一声长响，像老农扛着锄头下地时的动静，不疾不徐，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让喧闹的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他没看别人，先伸出布满老茧的手，端起自己那杯刚斟满的米酒。杯沿上还沾着点刚才没擦净的酒渍，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头顶的灯泡，像盛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忽明忽暗，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亮。“雷子刚才说的，爸都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二十一支战队也好，一百支战队也罢，在爸眼里，你们深圳xcY龙凤战队不是报纸上写的‘新队伍’，不是别人嘴里‘凑数的’，是一群攥着劲想往前冲的孩子，跟雷子小时候追着拖拉机跑的模样，一个样。”
叶修几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像训练时听到“准备”指令的瞬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龙影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像在打量自己种的那片稻子，看看哪株长得壮实，哪株还需要多浇点水。他的视线落在叶修磨出毛边的袖口上，那处布料已经薄得能看见里面的线，老人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像在心里叹了句“这孩子肯下力”；掠过苏沐橙洗得发白的护腕，那抹原本鲜亮的蓝色已经褪成了浅灰，他的目光顿了顿，想起自家地里那些默默扎根的豆苗，看着不起眼，结的荚却最饱满；在唐柔泛红的指关节上凝了凝，那处因为反复扣动扳机而泛着不正常的红，老人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又很快被赞许取代——这股子冲劲，像极了年轻时抢收麦子的自己；最后落在伍晨那本卷了边的笔记本上，封面的塑料皮已经起了皱，边角像被水泡过似的卷成了波浪，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说“心细的孩子，错不了”。
“我不懂什么叫战术，”龙影举着酒杯的手有些发颤，手腕上暴起的青筋像老树根似的盘虬卧龙，却把杯子举得很稳，酒液在杯里晃出细碎的涟漪，“也分不清什么突击位、架枪位，听着跟咱村东头那片林子似的，有负责结果子的，有负责挡风的。但我知道，种地得下力气，春播的时候撒了种，就得天天去地头转，旱了就得挑水浇，涝了就得挖沟排，虫害了就得连夜喷药，不然啥也长不出来，到了秋收只能空着手回家。”
他顿了顿，把酒杯往龙雷那边偏了偏，目光里带着点父辈特有的执拗：“你们深圳xcY龙凤战队打比赛，跟我种地一个理——得齐心，五根手指头攥成拳头才有力气；得肯拼，该抢的时候不能手软，就像抢收麦子时遇着连阴雨，哪怕淋成落汤鸡也得把粮食抢回来；得把心放在一处，谁也别想着自己拔尖，就像稻子，长得太高太独的，风一吹就倒，反倒是长得齐整的，能扛住台风。”
龙雷的喉结动了动，想说句“爸，我们知道”，却被父亲抬手打断了。龙影的手背上布满了老年斑，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锄头而有些变形，此刻轻轻一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转向龙雷，眼里的光忽然软了些，像被阳光晒化的冰，却更亮了：“你从小就犟，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小时候跟人争村西头那片好地，明明咱家的地在东头，你非说西头的土更肥，愣是缠着村长磨了三天，最后把自家的地换了过去，那年秋收，咱家的产量比往年多了两成。”
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菊花：“后来你说要搞电竞，我骂你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去碰那些摸不着的东西。可现在看你把这群孩子凑成深圳xcY龙凤战队，租着漏风的训练室，啃着冷馒头还能笑出声，对着那小屏幕研究到半夜，像模像样地规划着往前奔——爸信你。就像当年信你换地能多打粮食一样，现在信你能带深圳xcY龙凤战队打出个样儿来。”
龙雷的眼眶忽然有点发潮，他想起小时候换地的事，其实是因为西头的地离龙影的老腰伤发作时休息的草棚更近，他怕父亲来回跑着累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老人还记得。他想再说点什么，龙影却已经转过身，举起酒杯，对着叶修、苏沐橙他们，又转向万龙教练、雷神风经理几人，声音陡然提了些，像喊着号子耕地时的调子，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我龙影没什么大本事，一辈子就守着那几亩地，最大的能耐就是把稻子种得比别人家壮实点。但我知道，好苗不怕晚，就怕没人扶。你们这群孩子，放着熟悉的路不走，肯跟着雷子组深圳xcY龙凤战队，从零开始，挤在那间夏天漏雨、冬天透风的训练室里，对着手机屏幕一遍遍地练，这份胆气，这份信任，比啥都金贵，比地里的黄金还值钱。”
他把酒杯往中间送了送，酒液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今天这杯酒，爸陪你们深圳xcY龙凤战队喝。我不说啥漂亮话，那些‘前程似锦’‘大展宏图’的词儿，我也说不出口。就一句——我相信你们深圳xcY龙凤战队。”
老人顿了顿，目光像张网，把在场的每个人都罩在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管是新队伍还是老队伍，不管将来遇到多少坎——训练赛输了也好，预选赛卡壳也罢，哪怕被人说‘跨界来的不行’，只要你们深圳xcY龙凤战队还能像现在这样，酒杯碰在一起的时候响响亮亮，心也像这酒杯似的贴在一起，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来，干了！”龙影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落进平静的水里，在每个人心里荡开圈圈涟漪，连灶膛里的余烬似乎都被这股子劲儿惊动了，轻轻“噼啪”响了一声。
九只酒杯再次举起来，杯沿在空中汇集成一个圈。这次，龙影的杯子稳稳地撞在中间，与年轻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当——”的一声闷响，不像刚才的清脆，倒像敲响了开春时的开耕锣，厚重，有力，带着股“要好好干一场”的决心。米酒入喉，带着老人掌心的温度，比刚才那杯更烈，烧得喉咙发紧，却又更甜，像掺了蜜似的，顺着食道滑下去，在胃里焐出一团暖烘烘的热气。叶修看着龙影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欣慰，有骄傲，还有点“交给你们了”的托付，忽然觉得这杯酒下肚，心里那些说不清的紧张和忐忑，都化成了踏实的力气，像训练时终于压稳了枪线的笃定。
苏沐橙喝得慢，酒液在舌尖停留了片刻，尝到了点米香里的回甘。她想起刚才龙影看她护腕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认可，像在说“孩子，你受的苦，我都懂”。唐柔仰头灌下去，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她却没擦，只觉得那股热流从喉咙一直烧到脚底，把骨子里的冲劲又点燃了几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打出成绩来，不能让老人家对深圳xcY龙凤战队失望。”
魏琛把酒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放下杯子时，指腹在杯沿蹭了蹭，像在感受刚才碰撞的余温。他想起自己老花镜换了两副的事，大概龙影也看在眼里，这份沉默的关注，比千言万语都让人心里发暖。伍晨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酒液不多，却觉得沉甸甸的，像捧着老人对深圳xcY龙凤战队沉甸甸的信任，他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的字迹，忽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有了更重的分量。
龙影喝完酒，把空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他转身拿起墙角的旱烟袋，黄铜烟锅被磨得锃亮，烟杆上的包浆厚得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他把烟袋往手里攥了攥，却没往烟锅里装烟丝，只是摩挲着烟杆上被手温焐出的光滑弧度：“明儿天不亮我就去地里，摘些新收的花生，给你们深圳xcY龙凤战队带着路上吃。今年的花生长得瓷实，饱满，煮着吃最顶饿。”
他看向龙雷，语气里带着点叮嘱，又有点不舍：“训练再忙，也得记得垫垫肚子。别学小时候，为了抢收麦子，一天就啃俩干馒头，最后饿晕在田埂上。”
龙雷“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却听得真切。万龙教练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却没人觉得困，反而觉得心里的那团火被这杯酒烧得更旺了。雷神风经理悄悄把米酒坛往龙影那边推了推，想让老人再喝点，却被龙影摆手挡了回去：“我这把老骨头，喝这点意思意思就行，剩下的留着给你们深圳xcY龙凤战队路上解乏。”
堂屋里的灯光似乎更暖了，橘黄色的光晕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交织成一片，像幅看不懂却让人心里踏实的画。灶膛里的余烬最后亮了亮，火星子往上窜了窜，仿佛在为深圳xcY龙凤战队这群即将启程的人，点了盏小小的送别的灯，又悄悄隐没在灰烬里，只留下满灶膛的温热。
没人再说话，却都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像刚浇足了水的庄稼，透着股往上长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