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气渐暖，草木初萌。
“夏荷，你去哪？这一天天不在……”谢烨一转身，小娘子已撸起袖子，踏出正厅。
“等等我……”谢烨整理着外袍，大黄狗扑上了他的身。小娘子正不耐烦站在廊道上，他此刻也不急了，抓起大黄狗的前腿，一人一狗又蹦又跳，傻不拉几对着话：“黄大仙，你不管管你主人，整天往外跑，这，这成何体统。”他越说越没底气，眼睛不住往小娘子身上瞟。
“烨哥，你怎么这么闲，要不，你去给昌盛送汤。”姜姚面色阴沉，嘟囔着嘴，置气一般把食盒递了过来。
说起方昌盛受伤，谢烨一肚子气，方昌盛滞留在薛府养伤，他成了打杂之人。一天一次送汤环节，他真的不厌其烦。他双手环胸，不悦斜眼冷哼：“我送？谁招惹的事情谁去送。”
姜姚心思沉沉，方昌盛意外受伤，小娥如发狂的母虎，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叹了一口气，转身道：“额，这事是小娥张罗的。”
方昌盛意外受伤，小娥对她心怀怨恨，坚决不让方昌盛再去燕春楼跳舞，姜姚每日都如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送汤，送药。
谢烨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理解小娥的紧张。小娥如此委曲求全的活着为的都是爹娘。“你不该去招惹昌盛，他家只剩他一个男丁了。”
姜姚心里愤愤不平，谁招惹谁还说不定呢!她斜眼瞥了谢烨一眼，莫要以偏概全。
满院的桃花，李花不甘寂寞，枝头花朵灼灼其华，红白交错，竞相开放。
姜姚与谢烨无心欣赏这满院的春色，闷声往薛府外院走去。
“夏荷，你等等，那蝴蝶禁步为何不带？”谢烨亦步亦趋跟在姜姚身后，小娘子步伐过大，毫无闺阁女子的模样。为此，他甚为忧心，阿娘挑剔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
“不方便。”姜姚一愣，谢烨怎会提起那条禁步。那条蝴蝶禁步好看是好看，可坠在腰间，让小贼摸走不划算。
“怎么就不方便了？“谢烨停了下来，气鼓鼓直跺脚，不料小娘子并未理会，径直往前走。他一怔。拐角处，他之能看见小娘子飘过的裙角。
“等等，夏荷，你真是……”“返了天”三字尚未说出口，裙角已消失，谢烨大惊，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哈！哈”姜姚伸出脑袋，她藏在拐角处，静静等待这一刻。谢烨刹不住脚，整个人扑了上来。
“投怀送抱？呵呵，恰如我愿。”姜姚眼睛咕咕转着，踮起脚尖，啵了一口。
谢烨面色涨红，心里打起鼓，他神色慌乱四下张望。“小娘子，这是薛府，这成何体统。”
姜姚狡黠一笑，意犹未尽说道：“莫慌，拐角处又没人。”她不慌不忙牵谢烨的手，拽着他往前走。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眼睛闪烁着狡黠目光。
谢烨大惊，神色慌乱瞅了瞅衣衫，结结巴巴问道：“干嘛，有话直说。”
“谢漂亮，你是不是又准备送我首饰呀？禁步不方便，耳坠不适合，发簪太重。”姜姚甜甜笑，微微皱眉，絮絮叨叨说道。“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首饰，过于累赘。不如，你送我——”她眼睛咕咕转着，一时想不到该索要何种首饰。
谢烨的心提了起来。小娘子张口闭口就是银票，他生怕提银票，多俗气呀。
“谢漂亮，你不如送我手镯。”姜姚张着嘴，一脸兴奋伸出那白净的手肘。
“手镯？”谢烨瞪大双眼，心里百转千回，意犹未尽点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姜姚白了他一眼，纯情少年郎。什么物品都能绕到定情信物来。她之所以会向谢烨索取手镯，一是不容易搞掉，二是容易摘下来送人。
外院逼仄喧闹。院中停着马车，轿子。昌盛住在右侧最里屋。姜姚朝谢烨做了一个噤声动作，蹑手蹑脚靠近。
轩窗敞开着，里面有淅淅索索的动静，姜姚不得不侧耳倾听。
“干嘛？”谢烨心中不满他们这幅鬼祟的模样，小声问道。
“嘘！”姜姚朝谢烨摇头，挤眉弄眼，上前捂住他的嘴，无声比划着。
“阿弟，你起身干嘛？”小娥一脸担忧问道。
昌盛头上捆着纱布。其实，伤早好了。阿姐非得禁锢他于此地。“阿姐，小八说一日不练舞，手脚得僵硬。”
姜姚躲在窗户下，不断点头。这小八资质好，既勤奋又努力，一个妥妥的可塑之才。
谢烨拽开她的手，比划着。朝左边指了指。以两人之间默契，姜姚知晓他在说什么，无非是说“偷听不道德，放下汤，立刻走。”
姜姚摇头，小娥对她有深深敌意，这事得化解开来。听听又有何妨。
屋内传来一阵尖锐声音。“昌盛，你听阿姐的，别在跳舞了。我求过小姐了，你安安心心在薛府当差。”
“阿姐，你不懂，跳舞乃我心头所好。”昌盛眼里有光，他兴奋补充道：“月钱不低，客人赏的银钱可按比例分成，夏荷姐从未亏待过我们。”他们男子卖艺跟妓子有所不同，无需华丽的衣衫，昂贵首饰装扮自己。
“阿弟，阿姐能养活你们。你无需糟践自己。”小娥咬牙切齿说道。当她得知，昌盛在燕春楼跳舞卖艺，她心如刀割，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教昌盛跳舞。她前些年跳舞只为补贴家用，阿弟重操旧业，她心有不甘，况且，昌盛现下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阿姐，你年岁不小的，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你该像夏荷姐一样，自己挑夫婿。”昌盛眼里闪烁着啧啧的光芒。夏荷这样肆意张扬，喜欢用钱砸人的女子，他是第一次见。对于穷苦百姓的少年郎来说，她所作所为，有种一掷千金的帅气。
谢烨大惊，拽起姜姚的衣襟，咬牙切齿比划，他无声宣誓自己的主权。“自己挑女婿，胆肥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他附耳道。热热气流在两人之间流窜。瞬间功夫，两人皆面红耳赤。
“昌盛，别乱说，夏荷是烨哥的婢女，自己挑夫婿，更是无从说起。”小娥冷笑道。世人不知道夏荷，她还不知道小娘子的底细吗！
“误会！”姜姚用力推了一把谢烨，眼神如刀。挑夫婿，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两人既已确定恋爱关系，都是奔着结婚去的。怀疑她，就是怀疑两人之间的感情。
“阿姐，在燕春楼，国子监那帮人唤薛九郎为谢六郎，这是何意？”昌盛疑虑重重问道。婢女能指挥爷们吗？区区婢女能跟国子监的少年斗酒划拳吗？这一切皆是那么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烨哥既是谢府六郎也是薛府九郎。”小娥莞尔一笑，她不能细说，害怕爹娘又来薛府闹事。
谢烨愣神，他没想到，当年之事，小娥还记得。他眸色沉沉，陷入回忆。
“宝儿姐，那哥哥怎么跟我一样，都叫六郎。”谢烨仰头，一双无辜大眼睛砸吧砸吧的，他躲在树脚下，低声问道。花园中，薛氏家主正在指导一少年的剑法。
“私生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薛宝儿发泄着心中的怒意，不停捶着树干。
小娥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嘟囔：“小姐，仔细手。别杵在此处了，小心老爷发现。”
薛宝儿不为所动，眼神狠辣盯着花园中央的父子。小娥一脸无奈，转头望向谢烨。“六郎，你去寻三哥，小姐听他的。”
“六郎？”薛宝儿茫然望了过来。“小尾巴，你别叫六郎了。在永城侯府，你叫我阿姐，你以后就叫九郎吧，薛九郎。这私生子尚且能排字辈，你也可以。”她眼里冒着火星，仿佛一点即炸。
薛宝儿随口一句玩笑话，小娥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谢烨莞尔，谢六郎与薛九郎其实都是他。
“收养还是过继吗？不是同族能过继子嗣吗？”昌盛喋喋不休追问道。
姜姚莞尔，谢烨胡啾的一个假名，两姐弟为此争论不休，纠缠不清。
昌盛喋喋不休，小娥不厌其烦，她也不能讲得过于直白，生怕爹娘再次找上门来，她转移着话题：“燕春楼尚未开业，夏荷就给你们拨了月银？”
昌盛兴奋点头，他掰着手指细说。“月银由一两到五两不等。客人赏的银票，夏荷姐说按分成比例。”
姜姚摇头，昌盛这个大喇叭，把工资内幕都抖出来，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