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慧家处理完那桩事,我心里头踏实了不少。第三天跟我视频,能明显感觉到整个屋子的气息都清爽了,像是常年关着的窗户终于被推开,阳光和新鲜空气都涌了进来。媛媛那个小丫头,脸蛋儿红扑扑的,见了我还会甜甜地喊一声“阿姨”,眼睛亮晶晶的,精神状态好一点了,和之前那个病恹恹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想着,这一桩缘分,到这里应该算是圆满了,后续最多就是微信上问问情况,嘱咐些注意事项。
日子一晃就过了半个多月。这天是周六,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我正拿着个小喷壶,慢悠悠地给阳台上的几盆绿萝和吊兰浇水,看着水珠在叶片上滚来滚去,心里头一片宁静。就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我擦擦手,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小慧”。
“王姐,”电话那头,小慧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轻松了许多,但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明显的犹豫和不安,“没打扰您吧?媛媛这些天一直都挺好的,夜里睡得特别踏实,一次也没惊醒过……就是,就是我这边吧,又遇到了件挺怪的事,心里头老是七上八下的,想来想去,还是得问问您。”
“没事,你说说看,怎么回事?”我按下免提,一边继续摆弄着窗台上的花草,一边听着。
“是这样……”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我前两天不是休息嘛,就想着来个大扫除,把家里彻底归置归置,也去去之前的晦气。结果在卧室那个老式衣柜的最顶上,发现了个旧皮箱,落满了灰,看着有些年头了,估计是之前的住户落下的,房东估计也忘了。我好奇,就搬下来想打开看看,里面杂七杂八的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是在最底下,摸到了这个……”
她说着,微信上立刻弹过来几张照片。我点开一看,那是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子,比成年人的巴掌大一些,木质看起来颇为细腻,表面有着常年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边角都已经被岁月磨得圆滑了。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锁身已经布满了墨绿色的铜锈,像是沉默了许多年。最让我在意的是那盒子的颜色,那是一种极其沉郁的暗红,看久了,竟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我本来觉得就是个旧盒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想着打开看看,要是没什么用就扔了。”小慧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后怕,“可怪就怪在这里,我一拿起这个盒子,心就慌得厉害,扑通扑通的,像要跳出嗓子眼,手也止不住地发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莫名其妙地鼻子发酸,就想掉眼泪。正好媛媛跑过来看热闹,指着盒子就喊‘阿姨的宝贝’……王姐,您是没看见我当时那样,吓得我赶紧把盒子放下了,碰都不敢再碰一下。这东西,邪性得很!”
一个能让小慧心慌手抖、情绪失控,还能让感知敏锐的媛媛下意识开口的旧盒子?我放下了手里的喷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来,我之前只是化解了弥漫在屋子里的那股无形的执念气场,却漏掉了这个实实在在的、承载着强烈情感的“念想物件”。这东西,恐怕才是张阿姨所有思念和遗憾的真正核心,是那份执念的源头。
“你先别碰它。”我立刻用严肃的语气叮嘱她,“就把盒子放在原地,用块布盖起来,别让媛媛靠近。我一会儿就过去看看。”
挂了电话,我也没心思浇花了。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那个暗红色的木盒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它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锁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再次来到小慧家,屋里的气息确实比第一次来时清朗、通透多了,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已经消失。媛媛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看动画片,见到我,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脆生生地喊:“阿姨好!看起来也长点肉了” 小慧的脸色却有些发白,眼神里带着残留的惊悸,她引我走进卧室,指着放在墙角那个打开的旧皮箱。
那暗红色的木盒子,此刻就静静地躺在皮箱底部的一些泛黄的旧报纸上,像一块凝固的血痂。离着还有几步远,我感受到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哀伤气息便扑面而来,比之前在整个房间里感受到的更加具体、更加沉重。那不仅仅是飘渺的思念,更夹杂着一种深沉的、刻骨的遗憾,和某种极其强烈的、未尽的期盼,像一张无形的网,从盒子里弥漫开来。
我没有急着上前,先在盒子旁边站定,闭上眼睛,缓缓调整呼吸,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试着摒除杂念,去更清晰地感知这个物件所携带的信息。很快,一种强烈的情感波动如同细微却清晰的电流般传入我的感知——有泪水咸涩的味道,有无数个深夜辗转无眠的孤寂,有指尖反复抚摸某物的温润触感,还有一种……一种如同丝线般纤细、却异常坚韧的牵挂,遥遥地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这感觉,比之前感受到的屋内执念要强烈和具体得多。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能量场,而更像是一段被时光尘封的、活生生的情感记忆,被牢牢地锁在了这个小小的木盒之中。
我睁开眼,心情愈发沉重。转身对紧张注视着我的小慧说:“小慧,这个盒子,不简单。它里面装着的,恐怕不光是‘想念’,更像是一件一个人一生没能放下的大事,一个没来得及兑现的承诺,或者……一段没了结的缘分。”
“啊?”小慧吓得轻呼一声,脸更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那怎么办?这……这不成了个祸害了吗?放在家里也太吓人了!要不我……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它扔了?或者……或者烧了?”
“千万别!”我连忙制止她,语气坚决,“这东西承载着那么重的情感能量,可以说是一个人毕生的念想所产生的产物,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鬼怪在上面,但是感召一种东西,你们可以理解成磁场吧,新生出来的那种。胡乱丢弃或者毁坏,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因为这种不敬的行为,引来别的麻烦,或者让这份执念以另一种方式纠缠。它既然出现在这里,又被你在打扫时特意发现,这本身就是一种缘法,逃避不是办法。” 我沉吟了一下,问道:“房东那边,你有张阿姨或者她家人的联系方式吗?如果能找到她的家人,把这个盒子还回去,说明情况,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小慧连忙摇头:“我问过房东了,房东说张阿姨好像没什么直系亲属了,无儿无女的,老伴也走得早。她之前一个人住,后来精神状况出问题,还是街道和几个远房亲戚出面,把她送到城西的‘安心’养老院去了。具体在哪个房间,联系方式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线索到了养老院这里,似乎又断了。而且,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张阿姨无儿无女,那她那份强烈到形成执念的思念和牵挂,究竟是对谁的?这盒子里的“未了之事”,又究竟是什么?贸然把这样一个明显装着痛苦记忆和未知秘密的盒子,送到一位精神状态本就不佳的独居老人面前,风险实在太大了。万一里面的东西刺激到她,引发更严重的精神问题,那我们的好心可就办了坏事。
“这样吧,”我对小慧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这个盒子,我先带回去。光靠感应,只能知道个大概。我需要请老仙家帮忙,看看能不能在不强行打开盒子的前提下,更深入地了解里面的因果,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我们把来龙去脉弄明白了,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样最稳妥。”
小慧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好好好,王姐,听您的。放在您那儿,我一百个放心!” 我让他找来一块干净的红布,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暗红色的木盒子包裹了好几层,仿佛在包裹一个烫手的山芋,然后郑重地递到我手里。
接过那个被红布包裹的盒子,那股沉甸甸的、冰凉的哀伤感仿佛透过布料,直接传递到我的掌心。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手里,却像有千斤重,仿佛能听到一声穿越了时空的、无声的叹息在我耳边响起。
我把这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我随身的布袋里,然后告辞离开了小慧家。走在回去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明明很好,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我却觉得心里头像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次接手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清宅”任务,不再是处理飘渺的能量。而是要去触碰一段被时光尘封的、真实的、饱含着泪水和遗憾的人生往事。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红木盒子,仿佛成了一扇紧闭的门,门后面,藏着张阿姨一生的秘密、眼泪和未竟的心愿。
接下来的关键,就是要找到打开这扇“心门”的钥匙,了解里面的故事,然后才能决定如何妥善地安置这份沉重的“念想”,而不去惊动、更不去伤害那位住在养老院里、脆弱而孤独的主人。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加快了脚步。得赶紧回去,净手,上香,好好跟堂口的老仙家说道说道这件事了。这条路,看来还得耐心地、谨慎地往下走。真正的难题,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