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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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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帐暖情浓,馆冷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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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砚中浓墨,被晚风轻轻研开,沿着相国府飞檐的轮廓缓缓晕染。檐角铜铃在气流中微微震颤,泄出几不可闻的清响,坠在寂静的庭院里,仿佛有人以指尖轻叩时光的门扉。

白诗言支肘坐于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琉璃镜边缘。这面西域进贡的宝镜打磨得剔透,连烛火跳动的纹路都照得历历分明。镜中的光影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的期待也忽明忽暗,像两簇藏在锦缎深处的火苗,生怕被风惊扰。

妆台上的螺钿盒半敞着,几枚蜜饯静静卧在其中。青梅脯的酸香与她发间的茉莉香缠绵交织,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更夫的梆子声已数过三遍,从初更那声悠长的\"咚,\",到此刻隐约可闻的二更梆子,墨泯还未出现。

\"吱呀——\"后窗被夜风悄悄推开,带着露气的凉意卷着片梧桐叶闯入,打着旋儿落在螺钿盒上。叶片上的水珠坠入盒中,沾湿了枚青梅脯,发出细如蚊蚋的\"啪\"声。

墨泯翻身跃入时,衣袂扫过屏风,江南绣娘织就的百鸟朝凤图轻轻摇曳。架上的鹦鹉被惊动,正要扑棱翅膀鸣叫,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捂住鸟笼。那鸟儿不满地啄了啄她的掌心,留下几个浅淡的印痕。

\"总算来了。\"白诗言转过身,故意板起脸,指尖捏着帕子往她身上轻戳,\"再晚些,我就要锁窗了!\"

她身着月白色寝衣,领口绣着缠枝莲纹,长发松松挽成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烛火映得泛着柔和的光晕。嗔怪的话语从她唇间溢出,倒像是裹了层蜜糖,甜得人心尖发颤。

墨泯本想解释路上被巡夜侍卫耽搁,今日相国府外围的侍卫比往常多了两拨,她绕了三条街才避开,却见白诗言忽然踮起脚,温热的唇瓣轻轻撞在自己唇角。

那吻来得仓促又轻柔,带着几分怕被人窥见的羞怯,混着嗔怪的软意,却比任何解释都更能熨帖人心。墨泯只觉心头被温水漫过,方才躲避侍卫时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

\"嘘——\"墨泯顺势搂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转身抵在门板上。她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清寒,隔着薄薄的衣料渗过来,却让白诗言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烛火被风一吹微微晃动,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揉皱的画,虽歪歪扭扭,却透着说不尽的亲昵。

她低头加深这个吻,舌尖撬开牙关时,尝到她唇间淡淡的蜜饯味,想来是等得无聊时吃了些青梅脯。那酸味混着她唇齿间的清甜,在舌尖绽开,竟比她吃过的任何点心都要余味悠长。

白诗言的手指陷入她后颈的发间,将那根束发的丝带都扯松了。墨色的长发垂落下来,缠住两人交握的手,带着夜露的凉意,却烫得人心头发颤。她被吻得浑身发软,偏要踮着脚往人怀里凑,直到听见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二更天了,才猛地偏过头喘息,鼻尖抵着她发烫的下颌。

她的呼吸粗重,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微凉气息,喷在她颈间,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还闹不闹?\"墨泯咬了咬她泛红的耳垂,指尖顺着她的腰线往上,故意在腰间的系带处打了个结,\"再闹,天亮都别想睡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尾音微微上扬,似威胁又似引诱。白诗言的耳垂本就敏感,被她这么一咬,浑身都软了半截。

白诗言往她怀里缩了缩,声音软得像化了的蜜糖:\"谁让你来得这么晚。\"话虽如此,却主动凑过去,在她颈侧轻轻咬了口,留下个浅浅的牙印,\"这是罚你的。\"

那牙印不深,像只调皮的小猫挠了下,反而让墨泯的心更痒了。她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打了个结的系带解开,指尖划过她腰间的肌肤,引得她轻轻颤了颤。

帐幔被轻轻放下,遮住了满室的烛火。藕荷色的帐纱垂落,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只剩下帐内两人的呼吸声。两人并排躺在锦被里,墨泯的手还缠着她的,指尖在她掌心画着圈,画得她心尖发痒。

白诗言的头枕在她臂弯里,听着她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像听着最安心的曲子。她忽然笑道:\"白日里那糖画师傅,定是瞧出我们不对劲了,你没瞧见她递兔子时那眼神,笑得跟偷了鸡似的。\"

\"瞧见了又如何。\"墨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指尖划过她腕间的银镯,\"反正你是我的人,迟早要让全紫彦的人都知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小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银簪,缠枝莲纹里嵌着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白日里瞧你发间少了支簪子,特意去挑的。\"

昨日她去给祖母请安,不小心碰掉了支常用的玉簪,当时还懊恼了好一阵子。没想到她竟记在了心上。白诗言捏着簪子往她发间插,想捉弄她一下,却被她按住手。

墨泯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吻如细密的雨点儿落在她眉眼间:\"别乱动,不然我可不保证接下来会做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故意的沙哑,惹得白诗言浑身一颤,只能乖乖地任由她亲。

她的吻从眉眼滑到鼻尖,再到唇瓣,温柔又缠绵。白诗言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像沉溺在温暖的水里,连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不知亲了多久,烛火渐渐弱下去,只剩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白诗言的指尖划过她胸前的盘扣,忽然打了个哈欠:\"明日还要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年纪大了,最是看重规矩,若是明日她起晚了,少不得要被盘问几句。快睡吧。\"

墨泯却不肯,非要枕着她的胳膊,鼻尖蹭着她颈窝的软肉:\"再聊会儿。\"她难得能这样和她安安稳稳地待着,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墨泯脑袋往白诗言颈窝又蹭了蹭,声音带着点闷:\"再陪我说会儿话呗。\"

白诗言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含混着哼唧:\"说啥呀?是说你前日练剑时被石子绊了脚的糗事,还是讲你藏在袖袋里那半块糖要留给谁?\"

墨泯被戳中旧事,喉间溢出低笑,指尖在她胳膊上轻轻敲了敲:\"哪有什么糗事,那是我故意逗你笑的。\"

白诗言\"唔\"了一声,眼睫动了动:\"那糖呢?自然是给你的。\"墨泯声音放软,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指尖却没规矩,顺着脸颊滑到颈侧,轻轻搔了下,\"前日见你盯着街边糖画看了两眼,特意留的。\"

白诗言被她闹得缩了缩脖子,带着困意嗔她:\"别闹,痒……好,不闹。\"墨泯收了手,声音放得更柔,\"那闭眼歇着,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再睡。\"

白诗言\"嗯\"了一声,眼睫颤了颤,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你也别熬着……知道了。\"墨泯应着,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睡吧。\"

白诗言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匀了,想来是真睡着了。墨泯静静看着她的睡颜,指尖在她发间流连,心里软得像揣了团棉花,这样安稳的时刻,哪怕只是听她含混地说几句话,都觉得珍贵。

夜渐渐深了,连院外的虫鸣都低了下去。帐幔里的呼吸渐渐匀净,月光落在两人交缠的发丝上,像撒了把碎银,温柔得不像话。

而此时的城西医馆,夜棺姬刚解开面具,露出那张带着道浅疤的侧脸,那疤痕从眉尾延伸到颧骨,不算狰狞,却给她添了几分凌厉。她正取过布巾擦着手,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布料,\"哐当\"一声巨响突然炸开,木门被人猛地踹开,药箱应声翻倒在地,银针散落一地,泛着森森冷光。

她抬眼望去,十几个黑衣人手执长刀已涌了进来,瞬间将小小的药馆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人穿着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阴鸷的眼睛,像藏在暗处的狼。

\"夜大夫,我家主子有请。\"那人声音像磨过的石头,又粗又哑,\"孙府有人病了,听闻您医术高明,特来相邀。\"

夜棺姬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银针,指尖在针尾轻轻捻了捻,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孙府?是那位前几日还在勾栏院里喝花酒,今日就病得下不了床的孙家少爷?\"她将银针掷回药箱,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这医馆小,治不了位高权重的富贵病,请回吧。\"

她在这城西开医馆三年,什么人没见过?孙家少爷孙北辰的名声,在紫彦城就是个笑话,仗着他爹孙丞相的势,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又欺男霸女,她才懒得管。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她这般不给面子,往前踏了步,长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夜大夫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主子说了,您若是肯去,金银珠宝任您挑;若是不肯……\"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刻上前一步,刀光几乎要抵到她鼻尖。

夜棺姬忽然笑了,那笑声在空荡的医馆里显得格外刺耳,像碎玻璃划过石板路。她猛地抓起药箱,反手将箱底的药粉撒了出去。白色的粉末在月光下散开,带着刺鼻的气味,那是她特制的迷药,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暂时失去力气。

黑衣人顿时捂着脸咳嗽起来,一个个东倒西歪。

\"找死!\"为首的人怒吼一声,挥刀砍过来。夜棺姬侧身躲过,动作快得像阵风,指尖不知何时多了根银针,快如闪电般刺向他手腕的麻筋。只听\"哐当\"一声,长刀掉在地上,那人捂着腕子疼得龇牙咧嘴,额头直冒冷汗。

\"我的规矩,不治权贵,不救蠢货。\"夜棺姬抬脚踹开扑上来的两个黑衣人,药箱在她手里成了武器,砸得人仰马翻,\"回去告诉孙家,若是真病了,就该清心寡欲些;若是装病躲事,我这银针,专治装腔作势的杂碎。\"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招招都往要害上打,却又留了分寸,没下死手。不过片刻功夫,十几个黑衣人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逃出医馆,像是被赶的丧家之犬。

夜棺姬拍了拍手上的灰,弯腰捡起那支掉在地上的蝎子玉簪,想来是方才打斗时刮到了哪个蠢货。她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冽,转身将药箱重新锁好,木门\"砰\"地关上,将满街的月色都关在了门外。

医馆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药草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夜棺姬走到药柜前,从最上层取下个小瓷瓶,倒出粒药丸吞了下去。那药丸带着苦涩的味道,是她用来压制旧伤的。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眼神暗了暗,孙家……这笔账,迟早要算。

晨光刚漫过窗纸,白诗言就被颈间的痒意弄醒了。眼睫颤了颤,睁开眼就见墨泯正低头啄她的锁骨,昨日留下的红痕已淡成浅粉,却被她又添了个新的。那处肌肤本就敏感,被她这么一弄,她顿时痒得缩了缩脖子。

\"别闹……\"白诗言推她的肩,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软糯,像浸了晨露的棉花,\"再不走,丫鬟该端水盆来了。\"

春桃和小梅向来与青禾一同伺候,每日卯时三刻总会结伴提着梳洗用具过来,算算眼下的时辰,离她们穿过月洞门进院怕是只剩片刻了。

墨泯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地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按在怀里。锦被下的手还不安分地往她腰后探了探,把人箍得几乎贴在自己胸口,能清晰听见彼此交叠的心跳。她先是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晨起的慵懒暖意,随即又辗转着吻上她的眉眼,睫毛被她的呼吸扫得轻颤,像振翅欲飞的蝶。鼻尖蹭过她挺翘的鼻尖时,带起一阵痒意,惹得她往她颈窝缩了缩,她却低笑着追上去,终于将吻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这吻起初还带着几分试探的轻柔,渐渐地就缠缠绵绵起来。舌尖小心翼翼地扫过她的唇角,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想来是昨夜她睡前含在嘴里的那枚蜜饯,甜意竟丝丝缕缕留到了晨起。她忍不住加深了吻,直到她气息渐乱,指尖攥着她的衣襟微微发颤,才稍稍放缓了力道,却仍是不肯松口。

院外的动静越来越近了,青禾的声音混着春桃\"慢点走,别撞着廊柱\"的叮嘱,还有小梅那双绣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轻快声响,那句\"小姐,您醒了吗?\"眼看就要到窗下。墨泯这才不情不愿地稍稍撑起身子,额角抵着她的,鼻尖还蹭着她发烫的脸颊,却仍舍不得移开唇,在她唇角又轻轻啄了两下,像偷食的雀儿。末了,指尖带着点捉弄的意味,轻轻捏了捏她被吻得泛红的耳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晨起未散的沙哑磁性:\"晚上等我。\"

白诗言被这接二连三的吻搅得浑身发软,骨头都像浸了蜜般酥麻。脑子晕乎乎的,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胡乱点头应着,唇角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甜丝丝的。眼看着她利落地翻出后窗,玄色衣袂扫过院角的竹篱笆,带起一阵极轻的\"簌簌\"声,混着她足尖点地的微响,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抚上自己发烫的唇。指尖刚触到唇角柔软的皮肉,那点残留的触感便像电流般窜开,从唇尖一路麻到耳根。

她望着窗棂发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果然烫得惊人。颈侧也泛起淡淡的粉色,连带着脸颊都烧了起来,像笼着层暖融融的云霞。方才被她吻过的眉眼、鼻尖、唇瓣,仿佛都还留着她的气息,让她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口来。

不过片刻功夫,青禾便端着铜盆走在头里,春桃拎着叠好的衣衫紧随其后,小梅则捧着妆匣,三人一同进来了。铜盆沿搭着整齐的巾帕,水汽氤氲里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青禾见自家小姐还坐在床边,脸颊绯红得像染了胭脂,眼神也有些发怔,不由得抿唇笑道:\"小姐今日气色可真好,脸颊红扑扑的,莫不是夜里做了什么甜丝丝的好梦?\"

春桃也跟着打趣:\"可不是嘛,瞧这脸红的,定是梦着什么好事了。\"小梅在一旁抿着嘴笑,偷偷用帕子掩了掩唇角。

白诗言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脸更红了,伸手轻轻拍了下青禾的胳膊,嗔道:\"就你们嘴贫,快别打趣我了,赶紧伺候我梳洗。\"

白日里去给祖母请安时,白诗言的心思总像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收不回来。祖母说东,她脑子里却在想西,往往前半句还听着,后半句就飘远了,手里捧着的茶盏晃了晃,差点没拿稳,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才惊得她回神。

“诗言这是怎么了?”祖母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茶盖磕在杯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看着孙女魂不守舍的模样,关切地蹙起眉,“瞧着这副样子,莫不是昨夜没睡安稳?”

“没有的事,祖母。”白诗言连忙放下茶盏,指尖悄悄按了按发烫的手背,勉强笑了笑,“许是今日天气暖,暖得人有些犯困罢了。”

话虽如此,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墨泯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在商铺里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还是像她想她一样,也在偷偷想着自己?

与此同时,墨泯坐在轩墨庄的主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下首的彦子鹤正条理清晰地汇报着紫彦各地的商铺月账,彦子玉则在一旁补充着北地城镇的绸缎销路,字句间皆是生意往来的利弊盈亏。

她本该凝神细听,可不知怎的,耳边彦家兄弟的声音渐渐模糊。眼前晃过的,全是昨夜白诗言的模样,她踮脚凑过来时,鬓边碎发扫过他下颌的微痒;她缩在他怀里打盹时,呼吸拂过他颈侧的温热;还有她发间那股淡淡的茉莉香,混着夜里的晚风,缠缠绵绵绕在鼻尖,连带着此刻茶盏里的龙井,都仿佛染上了几分甜意。

“……西边的皮毛行本月倒是盈余不少,只是鞣制的法子还需再改良。”彦子鹤说着,见主位上的人半天没动静,不由得和彦子玉对视一眼,轻轻唤了声:“少主?”

墨泯这才回过神,抬眼时还带着几分恍惚,接过彦子鹤递来的账册,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却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她指尖在账册边缘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笑,自己这模样,倒像是被勾了魂去。

彦子玉见她神色恍惚,又补充道:“南边新铺开的胭脂铺反响极好,尤其是那批蔷薇膏,紫彦的贵女们都抢着预定,要不要再加制些?”

墨泯“嗯”了一声,指尖在账册上虚点两下,心思却早飘到了别处。方才彦子鹤说北地绸缎销路时,她竟莫名想起白诗言前日穿的那件月白绫裙,风一吹,裙摆像落了片云,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

“余下的事你们兄弟俩看着处置便是。”她合上账册,抬眼看向窗外,日头已爬到了半空,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算算时辰,离与白诗言约好的时刻不远了。

彦子鹤兄弟见他似有要事,便起身告辞。墨泯送走二人,转身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个小巧的木盒,里面是昨夜特意让人寻来的桃花酥,粉白的酥皮上还印着桃花纹样,倒衬得今日的桃花林。

她唤来随从:“今日午后的议事暂且推了,就说我去城郊别院查看新到的茶苗。”

随从应声退下,墨泯理了理衣襟,快步走出轩墨庄。门外的马车早已备好,她掀帘坐进去时,唇角还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想来这时候,她该也正想着如何溜出门吧。

午后的风卷着栀子花的甜香,掠过满池碧叶粉荷,白诗言借着去城外别院避暑的由头,让车夫把马车停在柳林外。青禾刚将食盒递到她手里,她便转头吩咐:“你先去马车旁歇着,我拎着食盒在林子里走两步,透透气就回来。”

青禾应声退开,脚步渐渐往马车方向挪远。白诗言刚转身要往林深处走,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猛地拽进怀里,墨泯穿着月白直裰,袖口被风掀起,腕间青玉佩晃出细碎的光,她扣着她后颈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低头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手里的食盒“咚”地落在草地上,白诗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撞得踮起脚尖,后背抵着柳树粗糙的树干,鼻尖全是她身上的松烟墨香。她好不容易挣开点空隙,喘着气轻拍她的肩:“别……青禾还在外面呢。”

“看不见。”墨泯低笑一声,咬了咬她的唇角,吻得更急,“让我亲够了再说。”

她的吻又狠又缠绵,舌尖缠着她的,带着半日未见的渴盼。白诗言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住她的衣襟,指尖攥得她的料子发皱,柳丝垂落扫过发顶,蝉鸣聒噪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蝉声还要响。

“早上在轩墨庄,听彦子鹤说南边绸缎涨价,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穿新做的水绿裙好看。”墨泯终于肯退开些,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烫得像夏阳,“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

白诗言被她说得脸颊发烫,伸手推她:“就你嘴甜。”

“是真的。”她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重,“从分开到现在,没一刻不想你。”说着又低头吻下来,这次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温柔,“食盒里是什么?”

“给你带的绿豆糕,想着天热……”她的话被吻截断,含糊不清地咽了下去。

她吻得愈发投入,手从后颈滑到腰间,轻轻将人往怀里带:“待会儿再吃,现在只想吃你。”

白诗言被她逗得耳根发红,却忍不住勾住她的脖颈:“就知道欺负我。”

“哪敢欺负你。”墨泯低笑着咬了咬她的耳垂,“疼还来不及呢。”她的吻一路往下,在她颈侧留下细密的印子,“晚上我去你那儿,给你带上次说的那家糖画。”

“祖母今日留了我说话,怕是要晚些。”白诗言轻声道,指尖缠着她的衣襟。

“我等。”她立刻应道,又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等多久都愿意。”

远处传来青禾隐约的咳嗽声,白诗言推了推她:“该回去了,让她等着不好。”

墨泯却不肯放,又啄了啄她的唇角:“再亲一下,就一下。”

直到那咳嗽声又近了些,他才捡起地上的食盒塞到她手里,替她理了理鬓发:“晚上我从后窗进,你留着灯。”

“知道了。”白诗言接过食盒,指尖被她轻轻捏了捏。

走到林边,她还借着柳树的遮挡,飞快地在她唇上偷了个吻:“走慢点,我看着你。”

白诗言点头,转身时听见身后她低低的笑,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坐进马车时,她摸了摸发烫的唇,食盒里的绿豆糕仿佛都染上了她的气息,甜丝丝的。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城西那座孤零零的医馆染得几分诡异。木门被叩响的瞬间,夜棺姬正坐在窗边,用银簪细细挑着药罐里的虫尸,那是刚从南疆运来的“噬心蛊”,须得用晨露浸泡七日,才能入药。

“叩叩叩”,三声轻响隔着窗纸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急促。夜棺姬放下银簪,指尖在黑陶罐上敲了敲,罐子里的“离魂散”发出细碎的沙响。她早听见了街对面的马蹄声,三匹骏马拉着一辆乌木车,车帘绣着暗纹牡丹,那是相府独有的规制。

木门“吱呀”开缝时,孙鹤年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汗味涌进来。夜棺姬垂眸看着他攥紧银票的指节,那双手保养得宜,虎口却有薄茧,是常年握笔却也练过武的痕迹。她目光在他腕间玉扳指上顿了顿,那羊脂玉温润通透,隐有流光,绝非寻常人家能拥有。再看他身上那件刻意做旧的粗布衣裳,领口却露出内里锦缎的边角,不由得轻笑一声:“看您这手面,不像是寻常农户。”

孙鹤年心里一紧,斗笠沿压得更低,声音往沙哑里沉:“大夫说笑了,不过是祖上留了点薄产,如今为了儿子的病,家底都快掏空了。”他把银票往前又递了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只求大夫能救救犬子,日后定有厚报。”

“御赐的羊脂玉,配着粗布衣裳,倒像戏台上的丑角。”夜棺姬没接银票,侧身让他进来,披风扫过墙角的铁笼,笼里的“锁魂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警告。她瞥见孙鹤年后腰凸起的弧度,唇角在面具后勾起冷笑,那是短刀的形状,刃长不会超过七寸。

医馆里的甜腥味更浓了。孙鹤年盯着架子上的黑陶罐子,“牵机”二字让他喉头发紧,那是先帝赐死李后主的毒。夜棺姬忽然从罐里舀出些紫色粉末,用银针挑着在烛火下晃了晃:“令郎的病,起于何时?发病时,可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就……就三日前突然犯的!”孙鹤年顺着她的话往下编,腰弯得更厉害了些,声音发飘,“总说些胡话,白日里抢孩童的糖,说要喂水里的柳姑娘;夜里就用头撞墙,说有手在扯他的脚筋……”他故意含糊其辞,想避开柳如眉的事。

“柳如眉。”夜棺姬忽然重复,指尖的粉末簌簌落在石臼里,“上个月初三,她跳河时怀里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绣的还是孙公子最爱的并蒂莲。”她转身时,披风扫过烛台,火苗猛地蹿高,映得她眼底的寒意愈发刺骨,“大人可知,那姑娘的蝎子簪,是她娘临死前塞给她的?说是能驱邪,结果被孙公子踩碎在青石板上,碎成了十八瓣。”

孙鹤年的后背“噌”地窜起股寒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强装镇定,干咳两声:“好像……是这个名儿?小老儿也记不清了,那姑娘是谁?跟犬子的病有关系?”

“街坊闲聊时提过。”夜棺姬收回目光,将紫色粉末倒回罐里,木勺碰撞陶罐发出空洞的声响,“说有个布庄姑娘跳了河,死前总往丞相府跟前凑,许是令郎见过几面,日有所思罢了。”她忽然侧过脸,面具的棱角在烛火下投出片阴影,“不过丞相府那位孙公子,倒是与令郎年纪相仿,也爱往布庄那边去呢。”

孙鹤年的手指猛地攥成拳,短刀的刀柄硌得皮肉生疼。他忽然想起那夜,孙北辰醉醺醺地踹开书房门,手里把玩着枚断裂的银簪,说那布庄丫头不识抬举,竟敢咬他的手。当时他只皱眉骂了句“蠢货”,转身就去看新到的字画。此刻想来,那截断簪,怕是就是那蝎子簪了。

“怎么?”夜棺姬往前半步,压迫感瞬间笼罩过来,“”孙大人是想继续装,还是想谈谈治病的条件?”

“条件?”孙鹤年终于不再掩饰,腰杆挺直了些,“大夫不妨直说。”

“治他的病,要三样东西。”夜棺姬将紫粉倒回罐里,声音轻得像叹息,“西域的‘醉仙散’,城西临湖宅院的地契,还有……你藏在书房暗格里,记着每月私吞一万两盐利的账册。”

孙鹤年猛地抬头,斗笠“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你怎么知道?”那账册记着他勾结盐铁司,每月从官盐里克扣一万两的明细,字字都是掉脑袋的罪证,连府里最贴身的账房都不知情。

夜棺姬笑了,银面具反射着烛火,光影在她眼底明明灭灭:“孙大人忘了?柳如眉的爹,原是盐铁司的文书。她跳河前,曾托人给您送过封信,可惜被孙公子截了,烧成了灰。”她忽然凑近,面具上的花纹擦过他脸颊,声音冷得像冰,“那信里,可是写着她爹临终前说的话,‘孙鹤年每月从盐里刮一万两,藏在石榴树下’。”

孙鹤年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双腿一软差点跪倒。他终于明白,这医馆根本不是治病的地方,是审判场,而他和儿子,早已是待决的死囚。那石榴树,就在城西临湖宅院的后院,柳如眉的娘当年亲手栽下的,这女人连他藏赃的根由都摸得一清二楚。

夜棺姬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忽然转身将紫粉倒回罐中,木勺碰撞陶罐的声响在寂静的医馆里格外刺耳。“怎么?拿不出来?”她侧过脸,银面具的棱角在烛火下切出冷硬的线条,“若是舍不得,现在走还来得及。只是令郎的疯病……”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的铁笼,锁魂蛇正贴着笼壁游走,“怕是要被这些东西啃噬干净神智了。”

孙鹤年死死攥着拳,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他望着眼前这张覆着银面具的脸,忽然觉得那双眼比毒蛇更可怖,她太清楚他的软肋,知道他最疼这个独子,更知道那账册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我给。”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但你得先治好我儿子。”

“我夜棺姬从不做亏本买卖。”女子指尖敲了敲石臼,发出沉闷的声响,“三日后,东西送到医馆,我亲自去相府诊治。”她忽然抛给他个小布包,落在他怀里沉甸甸的,“这是‘镇邪散’,今晚给令郎灌下去,能让他安生一夜,算是定金。”

孙鹤年捏着布包,指腹触到里面颗粒状的药末,疑心是毒药,却不敢不接。他弯腰捡起斗笠,转身时后腰的短刀硌得生疼,却再没勇气掏出来。

走出医馆时,暮色已浓得化不开。孙鹤年回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木门,门楣上悬着块褪色的匾额,“夜氏医馆”四个字被虫蛀得斑驳,像张咧开的嘴,在暮色里无声地笑。

三日后,孙鹤年果然让管家押来了两车东西。乌木箱子里码着油纸包好的“醉仙散”,揭开时泛着冷白的光;地契叠得整整齐齐,红泥印章在烛火下格外刺目;唯有那本账册,被孙鹤年亲自揣在怀里,封面用蓝布裹着,边角磨得发亮。

夜棺姬坐在医馆正中的木桌前,指尖转着枚银针,看着管家惨白的脸:“孙大人怎么没来?”

“老爷……老爷在府里照看公子。”管家的声音发颤,不敢抬头看她,“东西都按您的吩咐备齐了,还请大夫移步相府。”

夜棺姬没动,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账房身上,那是孙鹤年的心腹,此刻正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眼神警惕。她忽然笑了,银面具反射着光:“账册呢?”

孙鹤年从门外走进来,蓝布包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我要亲眼看着你治病。”

“可以。”夜棺姬站起身,药箱“哐当”一声撞在桌腿上,里面传出金属碰撞的脆响。她瞥了眼账房腰间的匕首,忽然抬手,一枚银针“嗖”地飞出去,正中账房的手腕。匕首“当啷”落地,账房疼得闷哼一声,手腕上瞬间起了片乌青。

“医馆里,不许带刀。”她声音平淡,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孙大人若是不放心,大可留在这儿。”

孙鹤年盯着那枚银针,忽然明白自己带多少护卫都没用。这女人的毒,藏在针里,藏在笑里,藏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丞相府后院的厢房里,孙北辰被铁链锁在床脚,额头上的血痂混着污泥,见人就龇牙,像条被惹恼的野狗。夜棺姬打开药箱,里面没放寻常的草药,倒是摆着些瓶瓶罐罐,标签上写着“惊梦露”“忘忧膏”,名字温柔,瓶身却泛着冷光。

“按住他。”她对家丁吩咐道,自己则从罐里舀出些墨绿色的膏体,用银簪搅拌着,泛出腥臭的气。

孙北辰被按住时拼命挣扎,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嘴里喊着“柳如眉我杀了你”,唾沫星子溅得家丁满脸都是。夜棺姬走上前,捏开他的嘴,将膏体灌了进去。

不过片刻,孙北辰忽然不挣扎了,眼神变得呆滞,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个诡异的笑。

“这是‘痴妄膏’。”夜棺姬擦了擦手上的药渍,对脸色铁青的孙鹤年说,“能让他忘了柳如眉,忘了河水,忘了所有让他发疯的事。”

孙鹤年刚松了口气,就见儿子忽然对着空气作揖,声音谄媚:“爹,那一万两盐利我藏好了,就在石榴树下……”

“你给了他什么?!”孙鹤年猛地揪住她的披风,目眦欲裂。

夜棺姬轻轻推开他的手,红裙在烛光下像团跳动的火焰:“让他只记得该记的事罢了。”她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比如,每月帮你藏盐利的事,比如,他踩碎蝎子簪那天说的‘爹说柳家的人都该死’。”

孙鹤年如遭雷击,猛地看向窗外,盐铁司的人此刻怕是已经到了巷口,而他的好儿子,正对着空气一遍遍喊着杀头的供词。

夜棺姬侧身躲过,烛台砸在地上,火星溅到账册上,烧出个黑洞。她慢条斯理地拂了拂披风上的灰,银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算计?孙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指尖把玩着那枚沾了紫粉的银针,她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夜棺姬想治的人,还没有救不回来的,除非是死人。你儿子这点疯癫,在我眼里不过是孩童玩闹,随手就能按住。”

孙鹤年盯着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她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倒出粒莹白的药丸,“吃了它,保你儿子神智清明。”说着便要往孙北辰嘴里送。

孙鹤年急忙拦住:“这是什么药?”“放心,不是毒药。”夜棺姬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毕竟我还等着看孙大人日后如何风光呢。”她避开他的手,指尖在孙北辰人中上一点,那疯子顿时张嘴,药丸顺势滚了进去。

不过片刻,孙北辰脸上的疯癫之色渐渐褪去,眼神虽依旧茫然,却不再嘶吼挣扎,只是浑身脱力般瘫在地上,额头渗着冷汗,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你看,不难吧?”夜棺姬拍了拍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掸去了灰尘,“不过亏了些元气,往后得好生将养着,一月内不可动气,不可沾酒肉,否则……”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的毒罐,“下次再疯,可就不是药丸能救的了。”

孙鹤年看着儿子虚弱地喘息,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心里又惊又疑,却不敢再发作。眼前这女人的手段深不可测,他如今落在她手里,只能任其摆布。

夜棺姬拿起桌上的账册,指尖在“每月一万两”的字迹上划过,忽然嗤笑一声:“孙大人的胃口,倒是和你儿子的蛮横相得益彰。”她将账册卷成筒,敲了敲掌心,“东西我先收着,三日后来取后续的药。”

说罢转身便走,红裙扫过门槛时带起阵风,掀动了桌角的药渣。刚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没回头,银面具的轮廓在门框投下片阴影:“哦,还有件事。”

孙鹤年心头一紧,就听她慢悠悠道:“往后我若有差遣,还望孙大人利落些。你也瞧见了,令郎这身子骨,经不住反复折腾,他的病根在我手里攥着,是醒是疯,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块冰砖砸在孙鹤年心口。他刚要开口,就见夜棺姬侧过脸,银面具反射着远处的灯笼光,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自大:“对了,劝你别打歪主意。这紫彦城里想请我救命的人能从街头排到巷尾,想动我的人,坟头草早就齐腰深了。”

话音落时,红裙已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药渣被风卷着打旋。孙鹤年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忽然觉得那账册像块烙铁,烫得他手心里全是汗。他低头看向床上的儿子,呼吸虽平稳了些,脸色却白得像宣纸,嘴唇泛着青,分明是被药劲抽干了元气。

这哪是治病,分明是剜了块肉给他看,再笑眯眯地说“下次还能剜得更准些”。孙鹤年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这是引狼入室,从今往后,孙家的命脉,怕是要被这戴银面具的女人捏在手里了。

一个时辰后,西厢房的烛火已添了三回。孙北辰被两个家丁小心翼翼地架到床上时,腿软得像没了骨头,膝盖撞在床沿都没哼一声。他仰躺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瞳仁里空荡荡的,半点神采也无,只有睫毛时不时剧烈颤抖,像受惊的蝶。

“水……冷……”他喉咙里滚出细碎的气音,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要倒抽口凉气。冷汗浸透了里衣,贴在嶙峋的脊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孙鹤年伸手探他额头,指腹触到一片冰凉的湿,倒不像是发热,更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

“公子这是耗损了太多元气。”侍立在旁的管家颤声开口,手里捧着个暖炉,“大夫说要静养,怕是……怕是得躺上十天半月才能下床。”

孙鹤年没应声,只是抬手摩挲着儿子冷汗涔涔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又凉又软,像块浸了水的棉絮。他忽然想起孙北辰幼时,摔断腿也能咬着牙不哭,如今却被一碗药折腾得只剩半条命,那女人说“不难”,说“随手就能按住”,可这“按住”的代价,是把人从疯癫的悬崖拽回来,再扔进另一个不见底的冰窖。

帐外传来打更人敲三更的梆子声,沉闷的“咚”声撞在窗纸上,惊得孙北辰又是一阵瑟缩。孙鹤年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红痕。他看着儿子虚得连眨眼都费力的模样,忽然明白,夜棺姬留下的不是药,是条系在孙北辰脖子上的线,线头攥在她手里,松紧全由她定。

这场较量,哪是什么刚刚开始,分明是他早已被拖进了棋局,连棋子该落在哪一格,都由不得自己了。

夜棺姬走出相府时,月色已斜斜挂在天边,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红裙沾了些夜露,凉丝丝地贴在身上,药箱里的账册硌得肋下生疼,却让她莫名心安。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应和着这深夜里的某种默契。

她抬手抚过脸颊,指尖在那道浅疤上轻轻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风卷着槐叶落在肩头,她掸了掸衣袖,步履沉稳地往医馆走去。

医馆的木门“吱呀”开了,锁魂蛇在笼里不安地躁动。夜棺姬将账册塞进药柜最底层,压在一枚断裂的旧银簪上。那是多年前一个含冤而死的女子留下的信物,断口处还留着被蛮力折过的痕迹。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簪子的断口处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谁没擦干的泪。

她取了壶酒,坐在门槛上,对着月亮倒了半杯。酒液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带着凛冽的香。晚风掀起她的红裙边角,与檐角的蛛网纠缠片刻,又悠悠落下。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这次是四更天。夜棺姬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火辣辣地烧,眼底却清明得很。

而此刻的相国府内,白诗言正对着半盏残灯出神。窗台上的茉莉开得正好,香气混着墨泯留下的松烟味,缠缠绵绵绕在鼻尖。她捏着那支银簪,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想起白日里祖母说的话:“你母亲常跟我念叨,说墨泯那孩子看着沉稳,眼里的光却藏不住,对着你时尤其亮,那是动了真心的模样。改日得便,也让他来府里给我这老婆子请个安,我也好瞧瞧,是怎样的少年人,能让你母亲一直记挂着。”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清晨的凉意。白诗言将银簪插进发间,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的自己,眼底的期待比烛火还要亮。她知道,墨泯今晚一定会来,踩着月光,带着糖画的甜香,像每一次那样,为她推开那扇藏着万千情意的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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