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是被檐角最后几滴雨珠敲醒的。推开窗，雨彻底停了，天边扯出一抹淡粉的朝霞，像谁在青灰色的天幕上抹了笔胭脂。空气里浮着水汽，混着泥土与草木的腥甜，深吸一口，肺腑间都透着清爽。
下楼时，见艄公正蹲在客栈门口，用布仔细擦拭船桨。他脚边的乌篷船已经泊在巷口的水道里，船身被晨露洗得发亮，像块浸了水的墨玉。“姑娘早啊，”他直起身笑，“今儿个晴天，水面上准能看见云影，要不要再坐回船？”
晨光爬上白墙黑瓦时，船已经行到镇子深处。两岸的窗陆续开了，有人端着木盆到水边捶打衣裳，皂角的泡沫顺着水流漂过来，沾在船舷上，被晨光照得泛着七彩的光。卖花的阿婆挎着竹篮从石阶上走下来，篮子里的茉莉沾着露水，香得能漫过整条河。
船转过一道弯，撞见座老戏台，台柱上的红漆剥落了大半，却透着股岁月磨出的温润。几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坐在台下的石凳上，咿咿呀呀地吊嗓子，调子拐着弯儿，像河面上的水波。其中一个老太太抬头看见我，挥挥手：“是昨天那个姑娘吧？来听段戏呀，今早唱《游园惊梦》呢。”
登岸时，竹编铺的门已经开了。老爷子坐在晨光里编竹篮，竹丝在他指间翻飞，快得像游鱼。他脚边摆着个新完工的竹筐，筐沿嵌着圈晒干的葛藤，昨夜的雨珠早已不见，倒像是吸足了晨光，泛着淡淡的黄。“这筐子送你，”他头也不抬，手里的活计不停，“装些路上吃的点心正好。”
临近正午，阳光渐渐热起来，石板路上的水洼慢慢缩成小水珠，被来往的脚步踏碎。茶馆里坐满了人，评弹的琵琶声脆生生地飘出来，混着油条的香气，把镇子的烟火气烘得愈发浓郁。老板娘站在客栈门口送别的客人，手里挥着块蓝布帕子：“下次来还住我这儿啊，给你留着靠河的房间。”
我背着老爷子送的竹筐往镇口走，筐里装着老板娘塞的桂花糕，还有阿婆硬塞的一小把茉莉。路过石拱桥时，见那对画画的情侣正站在桥栏边，把最后几笔色彩添在画纸上——朝霞、乌篷船、带露的茉莉，还有桥洞下晃悠的云影，都被收进了画里。
走出镇子很远，回头望时，白墙黑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撒在绿水里的珍珠。忽然想起昨夜火塘边的热米酒，想起雨雾里舒展的蔷薇，想起晨光里翻飞的竹丝。原来有些地方，不必刻意记住，却会像船桨划过水面，在心里留下一圈圈温柔的涟漪，风一吹，就漾开了。
或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不是把地图上的点一个个勾掉，而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片云、一场雨、一句闲谈打动，然后带着这些细碎的温暖，继续往前走。而那个雨中小镇，会永远待在时光里，等下一场雨，等下一个愿意慢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