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淡茶气，斜斜打在忘忧茶馆的竹帘上。
林寒正用茶针挑开陈年普洱的茶饼，茶荷里蜷缩的茶叶突然簌簌发抖，像是预感到什么不祥。
他抬头时，恰好望见檐角铜铃无风自鸣，铃舌上凝着的雨珠迟迟不肯坠落，竟在半空凝成细小的冰粒。
“这茶……”苏雨薇捏着白瓷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刚沏好的碧螺春在杯中打着旋，本该舒展的芽叶却齐齐向下蜷缩，茶汤表面浮起一层淡金色的雾霭，细看竟像是无数细小的符文在游动。
慕昭雪的指尖在剑鞘上顿了顿。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衫，腰间悬着的木簪是三年前在剑冢后山拾的雷击木，此刻簪头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茶案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三人对视的刹那，檐外的雨幕骤然静止，千万滴雨水悬在半空，折射出七彩的光——那是某种空间法则被强行冻结的征兆。
“咔。”
一声极轻的碎裂声自茶室西北角传来。
供奉在博古架上的遮天青铜镜，镜缘突然绽开蛛网般的裂纹。
那面镜子是十年前三人从往生殿废墟里寻来的，镜面始终蒙着层白雾，却能在月圆之夜映出模糊的未来碎片。
此刻白雾翻涌如沸，裂纹中渗出淡灰色的雾气，落地时竟化作细小的锁链，在青砖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林寒猛地起身，茶针脱手钉向铜镜。
针尖触及镜面的刹那，整面青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随后在三人惊骇的目光中轰然崩碎！
亿万镜片似淬了幽冥寒气的冰雹倾泻而下，每一片都映着张扭曲的人脸——有披甲的古神，有撑船的摆渡人，还有无数穿着往生殿服饰的虚影。
最大的残片足有半人高，带着破空的锐啸钉入青石板，镜心晃荡间，正照见林寒下意识捂住的左手掌心。
那里不知何时裂开了道血痕，伤口深不见底，内里隐约有东西在搏动。
“那是……”苏雨薇的银剪“当啷”落地。
她看清了伤口里的东西——半颗灰扑扑的石头心脏，表面刻满了往生殿特有的镇魂符文，每一次跳动都让茶室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颗石心她太熟悉了，当年正是她亲手将其封印在往生殿地脉深处，用的还是神族秘传的“九锁绝魂阵”。
石心跳动骤然加急，震落的血珠悬在半空。
血珠里流转的道则星尘忽被点燃，化作焚天金焰舔舐着茶室梁柱。
松木香气瞬间焦糊，梁上悬挂的走马灯“噼啪”炸开，灯影里浮现出三人年少时的模样：林寒背着剑匣在雪地里狂奔，慕昭雪握着断剑跪在血泊里，苏雨薇站在往生殿的石碑前，银发被海风吹得乱舞。
“终归……是躲不过的。
”慕昭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鬓边的雷击木簪寸寸成灰，灰烬打着旋儿升空，在她头顶凝成九幽冥剑的虚影。
剑身裹着剑界残存的红妆煞气，那是当年问剑大会上染过三千剑客血的凶戾，此刻煞气翻涌如潮，竟让茶室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如血。
虚剑带着破风的锐响刺向林寒掌心的石心。
可剑尖刚触到石心的刹那，整座茶室的地板突然泛起涟漪，青砖层层褪去，露出底下白玉般的石阶——那是往生殿特有的“奈何阶”，每级台阶都刻着往生咒，当年她就是在这阶上自碎剑骨，才换得苏雨薇一线生机。
阶缝里还嵌着半枚锈迹斑斑的古铜钱，钱眼处缠着根断裂的红绳，那是她当年系在剑穗上的信物。
“小心！”苏雨薇的银剪突然出鞘，剪刃在半空划出银色弧线。
石阶裂缝中渗出的冰泉已顺着虚剑攀援而上，泉水泛着幽幽的蓝光，竟是往生殿用来冻结魂魄的“忘川冰”。
她记得这种冰的厉害，当年有位叛逃的往生殿祭司，就是被这冰泉冻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三百年后冰化时，只余下一捧混着碎骨的黑水。
冰泉像是有了灵性，缠上虚剑就开始疯狂冻结。
不过数息功夫，整柄九幽冥剑的虚影就被冻成冰柱，冰柱表面浮凸出细密的血色纹路，蜿蜒交错，最终凝成一行行扭曲的字迹——正是苏雨薇当年在往生殿签订的白发契约文！契约开头的“以吾神格为质，换慕昭雪三百年阳寿”依旧清晰，只是末尾本该空白的地方，此刻正缓缓渗出鲜血。
“不好！”苏雨薇脸色骤变。
契约血字遇冰竟活了过来，顺着冰泉蜿蜒而上，在慕昭雪的脖颈处凝成道血色的项圈。
她想冲过去，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石阶上突然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组成了神族特有的“缚神阵”——这阵法她再熟悉不过，当年她就是用这阵法困住了失控的林寒。
慕昭雪的十指疯狂抓挠冰面，指甲崩裂处渗出淡金色的神血。
那是剑修修炼到“剑骨生神”境才有的神血，此刻滴在契约上，竟蚀出“毁诺者魂销魄散”的诅咒。
每个字都如烧红的烙铁，烫得空气都在颤抖，项圈突然收紧，勒得她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看见冰柱里的虚剑在震颤，剑身上映出问剑大会那天的场景：她握着断剑跪在高台上，台下是数万剑客的嘲讽，而林寒正背着浑身是血的苏雨薇，在人群里拼命向她挤来。
“断！”
苏雨薇的银剪终于破空而来。
这对剪刀是她用自己的神羽炼化的，剪刃寒光如月华倾泻，精准钳住那道勒颈的契约血线。
剪柄突然裂开细缝，神族密匙的金光自内迸发，灼烧得血契滋滋作响，升起刺鼻的黑烟——那是契约开始瓦解的征兆。
可就在这时，散落的青铜镜碎片突然腾空，聚成泛着幽光的锁链缠住她腰肢。
锁环表面光滑如镜，清晰映出的竟是她前世的模样：穿着往生殿的黑袍，跪在冰冷的石柱前，用自己的血刻下镇魂咒。
那些字迹力透石背，每个笔画里都凝着当年的决绝泪渍，此刻正顺着锁链渗出来，在她腰间烙下同样的咒文。
“为什么……”苏雨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以为那段记忆早就被混沌海水冲刷干净了。
当年她为了阻止往生殿主复活，瞒着林寒和慕昭雪，偷偷在往生殿布下“九世镇魂阵”，代价是每世都要承受剜心之痛。
可此刻锁链上的咒文正在活化，腰上的皮肤传来火烧火燎的疼，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
林寒脚掌猛踏石阶，青石板应声碎裂。
他的膝盖突然渗出灰黑色的血，那是凝血境修士特有的“灰血”，只有在动用本源力量时才会出现。
血珠落在地上瞬间蒸腾成雾，血雾凌空凝成三千枚太虚符针，每枚针上都刻着“破妄”二字——这是他在绝境血渊修炼的保命术，本是用来破除幻境的，此刻却散发着玉石俱焚的气息。
“去！”他低喝一声，针雨带着尖锐的呼啸刺向冰柱。
可就在触及契约的前一瞬，所有符针突然齐齐转向，如归巢的蜂群般尽数没入他自己胸腔！苏雨薇和慕昭雪同时惊呼，却被无形的力量拦住——那些悬浮的青铜镜碎片正在重组，化作半透明的结界，将三人分割在三个空间。
符针在林寒体内炸开，引动石心剧烈跳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骨内封存的混沌海星砂正在苏醒，那是他少年时在绝境血渊拼死得来的护身至宝。
当年为了护着受伤的慕昭雪和苏雨薇，他独战铁爪狼王，被逼到血渊边缘，是这海星砂护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此刻石心的搏动与海星砂产生了共鸣，发出沉闷如雷的嗡鸣。
“轰隆隆——”
星爆的冲击波掀翻了整座茶馆，瓦片木梁如断线风筝般飞散。
气浪中苏雨薇腰上的锁链寸寸断裂，神族密匙爆发出的金光将咒文烧成灰烬；慕昭雪脖颈的冰封契约也开始熔解，冰璃真火自她体内溢出，在项圈上烧出细小的裂口。
但爆心处的林寒情况却糟到了极点，他的胸腔已塌陷成深不见底的归墟黑洞，黑色的气流顺着伤口涌出，在空中凝成无数扭曲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