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撕破王都的夜幕,却未能驱散笼罩在这座雄城上空的阴霾。
悲伤、猜疑、愤怒与不安,如同浓雾,弥漫在每一条街道,每一扇窗棂之后。
国王遇刺身亡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已如瘟疫般传遍全城。
茶馆酒肆、坊市街头,无人不在议论这石破天惊的巨变。
“听说了吗?陛下……陛下是被那个周客,用他自己的短剑给……”一个早点摊前,中年汉子压低了声音,对着同伴比划了一个刺入的动作,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本以为是个英雄,结果是个弑君的恶徒!”同伴愤愤地啐了一口,“亏得陛下还要重立梅花家族,真是瞎了眼!”
“唉,陛下仁德,怎么就……”旁边一位老者摇头叹息,眼眶泛红,“如今这局势,可如何是好?”
悲伤是普遍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茫然与担忧。
“公主殿下还那么年轻,就要扛起整个龙国了吗?”绸缎庄门口,几位妇人聚在一起,忧心忡忡。
“苏尘汐殿下是唯一的王储,登基是必然的。只是这担子太重了,而且是在这种时候……”
“听说今日就要在【大审判厅】公开审理周客弑君案,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审不审的,证据不都明摆着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看呐,就是走个过场,然后……”有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流言蜚语如同野草般疯长。
有人痛斥周客忘恩负义,有人猜测背后有更深的阴谋,也有人暗自担忧王权的更迭会带来动荡。
小商小贩们依旧出摊,但叫卖声都低了几分,交易时也多了几分心不在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王宫方向那座象征着法律与制裁的宏伟建筑——大审判厅——所牵引。
…
大审判厅,位于王宫建筑群的西侧,与承天殿的庄重华贵不同,它通体由巨大的灰白色岩石砌成,线条冷硬,气势恢宏,象征着法律的冷酷与公正。
高大的拱门上雕刻着龙国律法的起源与象征公正的天平利剑浮雕,肃穆非常。
这个大审判厅,一般是用于审讯国家级的罪犯。
而今天,大审判厅要审问的人,是周客。
此刻,审判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穹顶高阔,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斑驳而冰冷的光斑。
厅内两侧是逐级升起的旁听席,此刻已然坐满了王都内有头有脸的贵族、官员和各界代表,人人面色肃然,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向中央的审判区域。
审判席设于大厅北端的高台之上,由坚硬的黑曜石打造,后面坐着三位主审官。
居中者乃是司法大臣,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者。
他的左侧是监察司大司宪,神色冷峻。
右侧,则坐着辅政大臣之一的梦千海,他代表着军方与稳定力量,眉头紧锁,目光沉凝。
审判席下方,左右两侧分别设有辅政席与贵族席。
叶鼎赫然坐在辅政席首位,独眼半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不知在思索什么。
庄岚坐在他身侧,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只是今日这笑容,似乎比往日更淡了些。
林登则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神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并无太大关系,只是偶尔抬眼扫过全场,目光深邃。
贵族席上,各大家族的代表齐聚,神色各异,但大多带着审视与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按照程序,首要环节便是提审嫌疑人周客,由主审官当庭核实身份并询问基本案情。
司法大臣清了清嗓子,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带嫌疑人,周客——”
传令官的声音层层传递出去,消失在通往天牢的通道入口。
众人屏息以待,目光聚焦于那扇沉重的侧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侧门却迟迟未曾打开。
厅内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
就在这时,辅政席上的叶鼎忽然站起身。
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三位大人,”叶鼎对着审判席微微躬身,独眼扫过全场,声音沉稳地开口,“押解犯人虽是常例,但周客此人,身份特殊,实力不俗,虽然带着镣铐,亦不可不防万一。为确保万全,本官愿亲自前往天牢,监督押解过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司法大臣皱了皱眉:“叶大人,您身份尊贵,这是下人干的活,何须劳您大驾?监察司的执法使足堪此任。”
梦千海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叶鼎面色不变,早有准备般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周客,曾与犬子叶凌天同在神牌学院求学,也算有几分旧识。”
“如今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于公,我身为辅政大臣,有责任确保审判顺利进行;于私,我也想借此机会,亲眼看看这个曾与凌天同窗、如今却堕落至此的狂徒,究竟是何等模样,也算是……替我那不肖子,彻底斩断这不该有的关联。”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强调了公心,又掺杂了看似合理的私人情感,甚至隐隐将叶凌天与周客做了切割。
庄岚在一旁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林登则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眼帘低垂,看不清神情。
司法大臣与监察司大司宪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看梦千海。
梦千海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他没有百分百信任叶鼎,但是叶鼎既然当堂做出了这些发言,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叶大人了。”司法大臣最终点头应允。
叶鼎再次躬身:“分内之事。”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辅政席,迈着沉稳的步伐,在一众或疑惑、或了然、或深思的目光注视下,独自一人,走向那扇通往阴森天牢的侧门。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审判厅内的喧嚣与猜疑。
叶鼎的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沉痛与公正缓缓褪去,独眼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阴冷与急切的寒光。
他并非真的关心押解过程,他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在审判开始前,亲自去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那个由他下令、由“影鼠”执行的计划,是否已经……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