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朱雀街的青石板，济世医馆的木门便被吱呀推开，秦慕伊正踮脚往窗台摆新采的薄荷，翠绿叶片沾着晨露，映得她眼底的笑意比夏阳还暖。洛风从药房探出头时，正见她鬓边别着的野菊枝微微颤动，那是今早他在医馆后墙根掐的，带着清苦的药香。
“慢些，木梯不稳。”他声音温得像浸了蜜的酸梅汤，手里端着的陶碗里飘着收山虎与赤芍的醇厚香气，“昨日新采的收山虎炮制好了，今日给伙计们讲讲这味药的特性，顺便教羽儿认认植株特征。”
秦慕伊转身接过白瓷勺，浅尝一口便弯了眼：“加了蜜炙甘草果然柔和多了，上次的太烈。”她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袖边的药碾，两人相视一笑，像夏风拂过药圃，漾起层层暖意。药房案台上早已摆开阵势：摊开的草药图谱上，收山虎的藤蔓脉络清晰；竹篮里盛着刚晾晒的收山虎根茎，褐红色表皮带着细密皱纹，散发着山野的腥香；一旁的瓷盘里，是洛风昨夜切好的饮片，断面黄白相间的放射状纹理格外分明，引得刚进门的儿子洛羽好奇地踮脚张望。
“爹！娘！十八岁的洛羽背着小药篓跑进来，裤脚沾着泥土，手里举着半株带叶的植物，“我在山涧石缝里挖的！这是不是收山虎？”他是医馆的小跟屁虫，每日跟着伙计们识药采药，只是面对这株茎节凸起的植物，眼里满是探究。
洛风笑着接过幼苗：“正是呢，羽儿好眼力。”他将幼苗放在白瓷盘里，指着茎秆道：“收山虎是萝藦科多年生藤本，你看它的茎是缠绕生长的，表面有细密纵纹，最特别的是——”他轻轻折断一片叶子，乳白色汁液立刻渗出，“折断后会流白汁，这是它和其他藤本最明显的区别。”秦慕伊取来放大镜递给儿子：“再看叶片，对生的披针形，叶柄基部有细小绒毛，根部褐红色且有节状凸起，这些都是辨认要点。”
洛羽看得认真，眉头微微皱起：“和我上次采的白前不一样！白前的茎更细，汁也少。”伙计阿竹刚送完药回来，闻言笑着接口：“小少爷记心真好！上次采白前时洛先生就说过，收山虎根茎粗壮如拇指，断面有菊花心，这是最易区分的特征。”
济世医馆的木门总擦得锃亮，门楣上“悬壶济世”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此时医馆里已聚了不少人：伙计们围坐在长桌旁，手里捧着新换的笔记本；几个常来的街坊听说今日讲烈性草药，也搬着小板凳来旁听；洛羽坐在爹妈中间，小脸上满是期待。秦慕伊给众人倒上薄荷茶，洛风则将收山虎的根茎、叶片、干燥花穗分别摆在盘中，开始细细讲解。
“收山虎入药的核心是干燥根茎。”洛风拿起一段炮制好的根茎，断面黄白相间的放射状纹理清晰可见，“大家看这‘菊花心’，每节长两到五厘米，节上有圆形须根痕。新鲜根茎断面会渗出白色乳汁，气微腥，味辛微苦。”他让伙计们轮流传看，“炮制时需除去须根，洗净后用黄酒喷淋拌匀，文火炒至微焦，这样既能减毒，又能增强活血通络之效。”
秦慕伊补充道：“收山虎多生长在向阳山坡的石砾缝中，咱们大华国西南山区产量最丰，以根茎粗壮、断面黄白者为上品。它的化学成分复杂，主要含强心苷类，如杠柳毒苷、杠柳苷K，还有甾醇类成分如β-谷甾醇，以及香加皮醇等。”她取来纸笔写下成分，“其中杠柳毒苷是主要活性成分，能增强心肌收缩力、改善血液循环，但也是有毒成分，必须严格控制用量。”
“娘，强心苷为什么会有毒呀？”洛羽歪着头问，小手指着纸上的字。秦慕伊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给马车加力的鞭子，轻轻挥动能让马儿跑得更有力，但若用力过猛，反而会累伤马匹。强心苷能让心脏跳得更有力，过量却会让心跳紊乱。”
伙计阿力挠挠头：“先生，这收山虎能治啥病？听着好厉害。”洛风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温和道：“我给你们讲个案例。上月城南瓦窑的王窑头，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纷纷点头，阿竹接口：“记得！他烧窑时被倒塌的木架砸伤了腿，肿得发亮，躺了十几天都下不了地，瓦窑的伙计急得团团转。”洛风点头道：“正是。王窑头当时是气滞血瘀兼风湿阻络，右腿红肿热痛，屈伸不得，诊脉见弦紧，舌紫暗有瘀斑，正是收山虎的对症之证，但必须配伍得当。”他取来药方纸，写下配方：“当时用的是收山虎通络汤：收山虎6g（酒炒），赤芍12g，桃仁10g，红花10g，乳香6g，没药6g，牛膝15g，防己10g，苍术12g，薏苡仁20g，甘草6g。”
秦慕伊在一旁解释：“此方以收山虎为君药，酒炒后活血通络、消肿止痛，其杠柳毒苷能改善局部微循环；赤芍、桃仁、红花为臣药，活血化瘀、通经止痛，乳香、没药增强散瘀消肿之力。牛膝引药下行，防己、苍术、薏苡仁祛风除湿，甘草调和诸药并减轻毒性。全方共奏活血化瘀、祛风除湿、通络止痛之效。”
“当时每日一剂，水煎两次温服，药渣加白酒炒热后热敷患处。”洛风补充道，“另外配了外用洗剂：收山虎10g，络石藤15g，海风藤15g，艾叶10g，煎汤熏洗，借温热之力助药物渗透。”他看向伙计阿力，“你当时跟着送药，还记得王窑头的变化吗？”
阿力眼睛一亮：“记得！第一天熏洗后他就说胀痛轻了；第三天换药时，红肿消了大半；第七天就能拄着拐杖挪步了！到半月后复诊，已经能自己走路，现在天天去瓦窑监工呢！”
街坊李婶听得连连点头：“我家老头子风湿腿疼多年，能用上这药吗？”洛风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收山虎善治风湿痹痛、腰膝酸软，只是需配伍补益之药。”他又写下一个方子：“比如风湿扶正方：收山虎5g（酒炒），羌活10g，桂枝6g，当归12g，白芍15g，鸡血藤15g，杜仲15g，狗脊15g，茯苓12g，白术10g，甘草6g。水煎服，每日一剂，能祛风除湿、活血通络兼补肝肾。”
秦慕伊取出炮制好的收山虎饮片，分发给众人：“大家闻闻，炮制后的收山虎气微腥，味辛微苦。现代研究发现，它的总苷成分能强心利尿、抗炎镇痛，但过量会引起恶心呕吐、心律失常，所以入汤剂用量需控制在3-10g，且不可久服。”她看向洛羽，“这就是‘药有偏性，用之有度’的道理，再厉害的药也得守规矩。”
洛羽拿着饮片闻了又闻，认真记在小本子上：“根茎入药，含杠柳毒苷，酒炒减毒，用量3-10g，治跌打风湿。”伙计们也纷纷记录，阿竹问道：“先生，收山虎有哪些禁忌？”
“问得好。”洛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收山虎有毒，孕妇绝对禁用；阴虚火旺、气血虚弱者慎用；更不可与洋地黄等强心药同用，以免加重心脏负担。”他拿起新鲜收山虎，“还要注意区分伪品，市场上有用五加皮冒充的，大家看：收山虎根茎粗、断面有菊花心、断口流白汁；五加皮根茎细、断面无菊花心、无白汁，药效大不相同。”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王窑头提着一篮新出窑的粗瓷碗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洛先生，秦夫人！”王窑头抱拳作揖，声音洪亮，“特意来送些新碗，多谢你们治好我的腿！现在我不仅能监工，还能亲自蹬窑了！”伙计们纷纷附和：“窑头现在比受伤前还精神！”
众人都笑起来，洛羽拉着王窑头的手，骄傲地展示草药笔记：“我认识收山虎了，知道它能治跌打损伤！”洛风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欣慰。秦慕伊给王窑头倒上茶，问道：“最近阴雨天腿还疼吗？”
“好多了！”王窑头笑道，“按您说的，用收山虎、红花泡酒擦腿，阴雨天也不发沉了。前几日城里的医官来巡查，还夸这方子好呢！”他指着篮子里的药材，“这是后山新采的收山虎，按您教的法子用黄酒腌过了，送给医馆备用。”
洛风接过药材，笑着分发给伙计们辨认：“大家看，这收山虎根茎粗壮，断面菊花心明显，是上等品。”他又道：“收山虎外用也很灵，比如这个消肿散：收山虎15g，土鳖虫10g，血竭5g，栀子20g，共研细末，白酒调敷，治跌打肿痛见效很快。”
伙计们边看药材边提问，医馆里气氛热闹又温馨。洛羽缠着王窑头问烧窑的故事，时不时插上一句刚学到的收山虎知识；秦慕伊给众人讲解收山虎的炮制细节，从黄酒用量到炒制火候都细细说明；洛风则在一旁解答街坊们的健康问题，时不时与秦慕伊相视一笑，眼神里满是默契。
午后阳光透过木窗，洒在摊开的草药图谱上，将收山虎的根茎照得透亮。洛风拿起一段炮制好的收山虎，对众人道：“《本草备要》记载收山虎‘祛风除湿，活血通络，强筋健骨’，但因其有毒，必须‘中病即止’。学草药不仅要记特征成分，更要懂配伍禁忌，这样才能用好这味药。”
秦慕伊补充道：“收山虎的强心苷怕久煎，所以入汤剂需后下；治瘀血配赤芍、桃仁，治风湿配羌活、桂枝，配伍不同功效各异，这就是中医‘配伍减毒’的智慧。”
洛羽似懂非懂地点头，在小本子上写下：“收山虎，祛风除湿，活血通络。配赤芍化瘀，配羌活除湿，酒炒减毒，忌过量。”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洛风和秦慕伊相视而笑，眼底满是温柔。
傍晚时分，街坊们陆续离开，伙计们收拾好药房，医馆里渐渐安静下来。洛羽趴在案台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株收山虎幼苗。秦慕伊轻轻给他盖上小毯子，洛风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今日大家学得都很投入，阿竹的笔记记得比上次更细致了。”
秦慕伊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王窑头送来的收山虎很新鲜，明日用它和杜仲炖些药膳，给伙计们补补身子。”洛风笑着点头，目光落在窗外：“你看，夕阳照在药圃里，收山虎的藤蔓缠着竹架，真有生气。”
秦慕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医馆后院的药圃里，几株收山虎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它虽带毒性，却能治病救人。”她轻声道，“就像行医之路，虽有风险，却藏着守护的力量。”
洛风低头轻吻她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晚风：“明日带羽儿去后山采药，教他认羌活和桂枝，让他知道‘药无善恶，用之在人’的道理。”秦慕伊“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不愿动弹。
案台上的收山虎饮片还散发着淡淡腥香，混合着空气中的药香，像极了他们的日子——平凡却充实，简单却温馨。就像这收山虎，虽不如人参名贵，不如灵芝神奇，却在山野石缝中默默生长，用自己的根茎枝叶，为世人驱散伤痛、带来安康。
或许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从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而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相伴——你讲药性，我记配方，教儿子识药，为邻里诊病，将对彼此的爱意与对医者的仁心，都细细融入每一味草药。让药香里藏着温暖，让医道中酿着深情，在朱雀街的日升月落里，守护着寻常日子里的每一份安康。
夜渐深，济世医馆的灯笼依旧亮着，像朱雀街上一颗温暖的星。风吹过木门，带来远处的更鼓声，也带来药圃里淡淡的药香。而那对相偎的身影，早已将彼此的心跳，融进了这满室的药香里，暖得像刚熬好的收山虎药汤，醇得像岁月里永不消散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