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殿内灯火通明,暖和如春,笙歌满堂。
文昭帝抿了口温酒,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崔皇后,下巴微抬,指向太子一家所在的位置,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得意。
“瞧瞧知临,坐得多稳当,这架势和太子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皇后看着面容稚嫩却努力保持着端庄持重模样的谢知临,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这孩子确实随了太子,乖巧稳重懂事。”
她的目光柔柔地落在正低声和太子妃说话的两个大孙女身上:“婉仪这孩子是越来越沉静了,说话做事都妥帖。令仪倒是活泼,瞧那笑起来的小模样,多讨人喜欢。”
看完了太子一家,两人便下意识地看向了谢翊宁一家。
只见七岁的谢无恙挺着小胸脯,努力想学他堂兄谢知临那般正襟危坐,但眼睛却不受管束的一个劲儿往隔壁桌上的水晶糕上瞟。
看样子是想要伸出手去多拿一个,又怕姐姐给他一个脑瓜崩。
一旁的屋引无忧注意力压根就不在桌上那些吃的,正摇头晃脑地跟着随着殿内的乐曲声,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见文昭帝和崔皇后看过来,她立刻呲牙冲他们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安安静静地坐好了,装出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文昭帝看得直乐,凑到崔皇后耳边,压低嗓子道:“无忧和无恙这两个小家伙,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似的,还想装大人呢。朕看啊,他俩装个一炷香的功夫就难受得够呛了。”
崔皇后赶紧在桌下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皇上怎么能这么说无忧和无恙呢。”
拍完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无忧和无恙,眼里全是慈爱。
“孩子嘛,这样才鲜活可爱。难不成都跟小木头人似的您才高兴?”
她目光一转,落到只顾着给棠云婋夹菜、低头耳语的谢翊宁身上,无奈地摇头:“小石头这孩子也真是的,眼里就只剩他的王妃了。”
文昭帝顺着看去,就看到谢翊宁正细心地把鱼肉挑了刺才放到棠云婋碟中,丝毫没看到自己小儿子眼巴巴地看着他要吃的。
文昭帝:“……”
得,媳妇才是亲的,那俩孩子怕不是他捡回来的?
他哼了一声:“随他去吧。反正两个孩子有咱们疼着就够了。”
说完他便顺手把自己面前那碟没动过的水晶糕,让严公公给下头那眼巴巴还想吃的谢无恙送了过去。
谢无恙收到了皇祖父派人送来的水晶糕,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还是皇祖父疼他!
他立刻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从椅子上溜下来,噔噔噔就跑到御座前,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大礼,嗓门又清又亮:“孙儿谢皇祖父赏赐。”
文昭帝被他这故作老成的小模样逗得龙颜大悦,笑着虚扶一把:“快起来吧,在皇祖父这儿,不必多礼。”
谢无恙站起身,眼珠一转,立刻把先前赏给他的那碟水晶糕又端了起来,强行挤到了文昭帝和崔皇后中间,充分发挥了他那点小机灵。
他将一块糕点捧到文昭帝嘴边,声音里满是讨好的甜:“皇祖父,您先吃,这可好吃了。父王说过,好东西要先让皇祖父吃。毕竟您可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人,无恙最崇拜您了。”
文昭帝上了年纪,本不爱吃这些糕点了。
结果小孙子一句话,直接让他张开了嘴。
没办法,这小家伙一脸崇拜地看着你,一口一个皇祖父,谁顶得住啊。
接着谢无恙又转身,拿起另一块递给崔皇后:“皇祖母也吃。母妃说了,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吃才更香。皇祖母吃完了,无恙再吃。”
这左拥右抱、雨露均沾的小模样,把帝后二人哄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加深了几分。
崔皇后接过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
谢无恙见皇祖母吃了,更加得意,小嘴巴开始闲不住了,忍不住分享他昨日听来的惊天大秘密。
“皇祖父,皇祖母,你们知道吗,九栀姑姑昨日回来啦。她说她坐大船出海,被风浪卷到天上又掉下来,漂到一个好远好远的地方,那里的人长得可奇怪啦。”
他努力回忆着九栀的描述,小手比划着:“有的人皮肤黑亮黑亮的,像酱油。头发卷卷的,跟羊毛一个样。还有的人皮肤白得牛乳,眼珠子有蓝的也有绿的,鼻子高高的,头发还是黄色的。”
“哦?世上还有这样奇怪的人?”文昭帝和崔皇后都觉得十分惊奇。
“嗯。我也觉得很奇怪。”谢无恙赞同地点了点头。
“九栀姑姑说那个地方叫……唔……叫……”
谢无恙一下忘了那地方叫什么来着了,听到动静的屋引无忧也赶紧凑了过来,补充道:“那里是绿松岛,而那些白皮肤的是日斯尼亚人,从很西边很西边的地来的。”
她从九栀姑姑那里听了许多新鲜事,正愁没地方炫耀自己的新见识呢。
不等谢无恙继续,她小嘴就嘚吧嘚吧地说了起来。
“九栀姑姑说那些人的船又高又大,能在大海上航行数月呢。”
文昭帝原本还含笑听着两人的童言稚语,在听到“又高又大的船”和“航行数月”时,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了起来。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哦?你们的九栀姑姑还说了些什么?细细讲给皇祖父听听。”
怕两人说不到重点,他提醒道:“你们九栀姑姑有没有说那些乘大船的人是做什么的?是商人,还是别的什么?”
谢无恙歪着小脑袋,努力回忆着:“九栀姑姑说他们用亮晶晶的玻璃珠子,还有小镜子,跟当地人换羽毛和香料。应该……是商人吧?”
他有些不确定。
九栀姑姑没说是不是商人,皇祖父的问题超纲了。
一旁的屋引无忧看不得弟弟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当即站出来否认。
“皇祖父,无恙说得不对。九栀姑姑说了,那些人可不是只会做生意的,他们腰上挂着这么长的刀呢。”
她用力张开手臂比划着,差点碰倒旁边的果盘。
她顿了顿,努力模仿着九栀当时凝重的语气:“九栀姑姑说那些日斯尼亚人上岸之后就立起高高的杆子,挂上他们画着奇怪野兽和十字架的旗子。”
“哦?这又是何意?”文昭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