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副市长办公室，空气中那股过分的甜香似乎更浓了些。秦风松开领口，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胸腔里依旧萦绕着市委大楼那种厚重而压抑的气息。周海洋“静水流深”的告诫犹在耳边，与赵达康高尔夫球场上的张扬形成了微妙而尖锐的对立。他站回窗边，目光再次落向市政府大院。那辆黑色的市长专车——牌照号江A00002——正稳稳停在主楼门前，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知道，与周海洋的会面是遵循组织程序，是“认上家的门”。而与赵达康的会面，才是真正踏入江泉市政府权力核心的漩涡中心。这一步，避不开，也不能避。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市长办公室的直通线路。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一个干练的女声：“市长办公室。”
“我是秦风，请问市长现在方便吗？”
“秦副市长请稍等。”没有片刻迟疑，电话被转入内线。只响半声，赵达康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秦风啊？怎么样，老周那边指示完了？”他开门见山，语气随意得像在拉家常，却又精准地点出了秦风刚才的去向。
“刚向周书记报到完。”秦风语气平稳，“市长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过去您那儿认认门，正式报到，听听您对政府工作的具体要求。”
“哈哈哈，好！我这会儿正好没事，你过来吧！”赵达康答应得极其爽快，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热情，“门开着，直接进来！”
市长办公室位于大楼顶层另一端，拥有绝佳的视野。秦风走到那扇厚重的双开红木门前，果然虚掩着。他敲了两下，里面传来赵达康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的瞬间，秦风感受到的是一种与周海洋办公室截然不同的气场。这里空间更大，装修更显现代与气派。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雾江和城市的天际线，仿佛整个江泉都被踩在脚下。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咖啡和真皮混合的味道。
赵达康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前。那模型精细地展示了江泉市的核心区域，高楼林立，路网纵横，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沿着雾江的一片规划整齐、标注着“清泉计划生态示范区”的绿色板块和高尔夫球场那醒目的微缩景观。
“来来来，秦风！”赵达康招手，手里还拿着一根激光笔，“正好看看咱们江泉的未来蓝图！”他红光满面，似乎完全不受昨日饮酒的影响。
办公室的陈列如同一个权力与成就的展览馆：墙上挂满了他与各级更大领导合影的照片；书柜里除了政策文件，更多是装帧精美的企业画册和项目效果图；角落的展示架上，摆放着各种奖杯、奖牌——“十大经济人物”、“城市建设突出贡献奖”……最显眼的，是一个水晶打造的雾江大桥模型，桥墩上刻着“达康桥”三个小字。
“怎么样？比你在云峡的办公室气派吧？”赵达康转过身，激光笔的红点落在沙盘上的高尔夫球场，“干事创业，就得有干大事的格局和气魄！窝在小办公室里，能琢磨出什么？”
赵达康用激光笔点着沙盘上的“清泉计划”区域，语气激昂：“看看！这就是江泉的未来！过去那边是什么？烂泥滩、垃圾场、破渔船！现在呢？湿地公园、生态走廊、高端休闲社区！”红点移动到高尔夫球场，“这里，就是这颗明珠上最亮的钻！吸引了多少高端人才和投资？”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厚厚的精装画册递给秦风：“这是‘清泉计划’三期的整体规划和国际评审意见。光是设计费就花了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国际一流团队操刀！省委主要领导都高度认可！”
画册纸张厚重，图片精美，数据详实，充满了“生态”、“可持续”、“智慧”、“高端”等华丽辞藻。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份规划，恐怕都会为之赞叹。
“我知道，外面有些风言风语，拿雾江现在的水质说事。”赵达康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屑甚至有些愤怒，“那是他们不懂！治理一个大江，是一朝一夕的事吗？这是系统工程！需要时间！需要投入！现在看到的所谓污染，那是阵痛，是历史遗留问题在解决过程中的必然反复！”
他盯着秦风，目光灼灼：“秦风，你懂经济，更懂改革。应该明白，发展中的问题，只能在发展中解决！停下脚步搞清理，结果是大家都饿死！江泉八十万市民答不答应？！”
赵达康走到沙发区坐下，示意秦风也坐。秘书悄无声息地送上两杯咖啡，香气浓郁。
“你的分工，我和孙常务，还有几位副市长初步议了一下。”赵达康吹着咖啡，语气变得“推心置腹”，“你刚来，情况不熟，一下子压重担子，是对你不负责，也是对工作不负责。”
他掰着手指：“科技、文化、旅游、体育、文史、地方志编纂…这些工作，相对超脱，正好方便你先熟悉全市情况，理顺关系。你看怎么样？”这份分工清单，完美地将秦风隔离在了经济、城建、环保等核心权力之外，将其边缘化到了极致。
他没有给秦风回答的时间，紧接着说：“至于‘清泉计划’的后续和环保治理这一块，一直是孙常务亲自抓的，他情况熟，经验丰富，就先不变了，免得影响工作连续性。你呢，先从宏观上了解了解，等完全熟悉了，再说不迟。”
这话看似商量，实则已是定论。既剥夺了秦风的实质权力，又用“为你着想”、“维护稳定”的理由包装得冠冕堂皇。
赵达康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仿佛分享什么秘密：“老孙那个人，能力是有的，就是有时候手法比较直接。你跟他打交道，多留个心眼。有什么难处，直接越过他来找我！”他轻巧地将孙耀东推出来可能成为秦风的直接障碍，同时又将自己塑造成最终的仲裁者和“自己人”。
谈话结束时，赵达康亲自将秦风送到办公室门口，用力握着他的手：“秦风，我是真心欢迎你来！班子里有你这样的干将，我能省多少心！放心大胆干，出了成绩是你的，遇到麻烦，我来扛！”他话语豪气干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大哥”式的庇护感。
就在秦风转身欲走的瞬间，赵达康仿佛刚想起什么，指着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哦，对了，这玻璃是特制的，单面透光。我从里面能看清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他笑容意味深长，“有些时候，有些场面，看得太清楚，反而不好。模糊一点，对大家都轻松，你说是不是？”
他再次拍了拍秦风的肩膀，力道很重：“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分工，尽快进入角色。有什么想法，随时沟通！”
门在身后关上。秦风走在寂静的走廊上，背后那扇门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刚刚将他吸入又吐出。赵达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反复强调一个核心：顺从、融入、享受现有的秩序和利益，否则就会被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