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傍晚总带着点慵懒的暖意。明天就是婚礼了，中式仪式早已简化妥当，没有繁复的礼节，晚上也不摆酒席，只待明日晨光里，对着亲友行几个礼，就算把这辈子的缘分定了下来。
杨澜生的父母和几家近亲下午就到了，他把人安排在国宾馆，吃住都记在账上，让他们自在歇着。蔡国旗说晚上到，不用他操心；韦昆带着芮囡囡几个在新房里忙乎，红绸子、喜字贴、龙凤烛摆得热热闹闹。眼看人人都有活计，杨澜生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他凑到彭悦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走，带你出去透透气。”
彭悦正在给明天要穿的红绣鞋绣最后一针，闻言抬头，眼里闪着雀跃的光：“去哪？”
“去了就知道。”杨澜生牵起她的手，两人悄悄溜出家门。他推出那辆半旧的电瓶车，车座上还沾着点下午的阳光味。彭悦跳上车，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坐稳了。”杨澜生拧动车把，电瓶车“嗖”地滑出去，穿过巷口的老槐树，朝着古街的方向驶去。
古街的青石板路被夕阳晒得暖暖的，踩上去像踩着块温润的玉。两旁的老店铺挂起了红灯笼，灯笼的影子在墙上晃晃悠悠，把“胡记布庄”“李记杂货”的木牌照得泛着红光。卖糖画的老师傅正给孩子吹一条龙，糖丝在夕阳里闪着琥珀色的光；捏面人的摊位前围了几个姑娘，手里举着粉雕玉琢的小面人，笑得叽叽喳喳。
杨澜生和彭悦牵着手慢慢逛，谁都没说话。彭悦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习针灸按摩和锻炼身体练出来的，她就悄悄用指腹摩挲着，像在触摸他那些没说出口的岁月。走到一家卖老银饰的铺子前，杨澜生停下脚步，指着柜台里一对素圈耳环：“这个好看，明天配你的红嫁衣正好。”
彭悦探头看了看，笑着拉他走：“不用啦，我妈给我的银耳环就挺好。”她知道他的心思，总想着把最好的都给她，可在她心里，只要身边是他，戴什么都一样。
逛到街尾，飘来一阵熟悉的香气——是那家开了二十多年的蒸菜馆，招牌上“八大碗”三个字被烟火熏得发黑，却透着让人踏实的暖意。这是两人来古街时必吃的店，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走了进去。
店里就两张小桌，墙角的风扇慢悠悠转着，老板娘正掀开蒸笼，白汽“腾”地冒起来，裹着米粉肉的香、梅菜扣肉的咸、糯米丸子的甜，漫了满屋子。“杨医生，彭姑娘，来啦？”老板娘笑着招呼，“今天要点啥？刚蒸好的米粉肉，糯得很。”
“来个米粉肉，一个梅菜扣肉，再要份蒸萝卜。”杨澜生报着菜名，彭悦补充道：“再来一瓶平原大曲。”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明天就要结婚了，你们今儿个还来这里喝酒？”
“就是要结婚了，才来的啊。”彭悦眼里的笑意像盛着酒，亮闪闪的。那老板娘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但那神色说明她的心中满是疑惑。
菜很快端上来，粗瓷碗里，米粉肉裹着晶莹的糯米，梅菜扣肉的油汁浸在碗底，蒸萝卜透着清爽的白。杨澜生刚要倒酒，彭悦已经抢过酒瓶，给自己和他各倒了满满一杯，酒液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
“哥，估计咱们这大婚前夜的，就咱们两人来逛街、吃饭，全世界也独一无二。”彭悦举起杯子，笑得眉眼弯弯，烛光落在她眼里，像落了两颗星星。
杨澜生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经历过创业时的兵荒马乱，也尝过感情里的兜兜转转，直到遇见彭悦，才明白最踏实的幸福，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瞬间——能在婚前夜，和她挤在小馆子里，闻着烟火气，说些没用的废话，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哈哈，那是，哥感觉这比那些形式可是太让人幸福了！”他举起杯，与她轻轻一碰，“这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他能想象到婚后的日子——清晨一起出门，他去医院，他在诊室看病，她在局里办公，中午两视频着吃饭，晚上回家，他掌勺，她洗碗，一起孝敬老人，周末骑着电瓶车去逛古街，累了就来这家小店吃蒸菜。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却有着细水长流的安稳，就像这桌上的八大碗，看着朴实，却藏着最熨帖的滋味。
“来，哥，干一杯！”彭悦双手捧着杯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里的笑意慢慢沉淀下来，多了些郑重的温柔，“敬……敬我们以后的日子，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干！”杨澜生也双手举杯，杯沿碰到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敬你，也敬我们——以后不管遇到啥，我们都在。”
两杯酒同时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在心底酿出点甜。彭悦放下杯子，夹了块米粉肉给他：“多吃点，明天要忙一整天呢。”
“你也吃。”杨澜生给她夹了块蒸萝卜，“明天的宴席上可吃不到这个。”她就嘻嘻笑着张开了嘴，杨澜生就轻柔地喂她吃。
两人你一筷我一筷地吃着，偶尔说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窗外的灯笼亮得更暖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有卖西瓜的三轮车还在慢悠悠地晃，“甜西瓜——不甜不要钱”的吆喝声被风吹得老远。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吗？”彭悦忽然开口，筷子上夹着块梅菜扣肉，“你坐饭店的落地窗下，目光聚焦在运河上漂的小船，好英俊，好有内涵。”
杨澜生笑了：“当时我一转脸，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歪头看着我的小姑娘正打量着我，和你的可爱相比，感觉自己好老。”
“那时候啊，看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咱们有缘，”彭悦抿了抿嘴，“你看书和看病时是那么专注，不得不让人感到你挺厉害。”
“厉害啥呀，”杨澜生挠了挠头，“那时候，事业、婚姻都失败了，心里憋着股劲，就想在医院好好干，没心思想别的。要不是有你的陪伴，我的进步不会那么快，特别是你带我去吃东西时，我总感觉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彭悦的脸微微泛红：“那时候看你吃饭单纯就是为了维持生命，我就担心你。我妈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她说着，自己先笑了，“不过，现在看来，整个过程中，是你抓住我的心。”
杨澜生不由情动，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很软，指尖带着点淡淡的幽香，他闻着，觉得比任何香水都安心。“悦悦，”他的声音有点哑，“以前我总觉得，男人得干出一番大事业才算本事。遇见你之后才明白，能守着你，守着这家医院，守着咱们的小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彭悦的眼眶有点湿润，她反手握紧他的手，指腹轻轻擦过他虎口的伤痕——那是当年给病人急救时被玻璃划的。“哥，我知道你有志向，我也知道你在积蓄力量，但不管你是否干成大事业，我就想每天回家能看见你，早上起来能给你煮碗粥，就够了。”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了上来，透过窗棂落在桌上，给粗瓷碗镀上一层银边。酒瓶里的酒见了底，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两人还坐在小馆子里，手牵着手，像有说不完的话。
老板娘收拾隔壁桌时，笑着打趣：“看你们俩，比那些刚处对象的还黏糊，婚后一定更幸福！”杨澜生和彭悦谢了老板娘娘，相视一笑，付了钱，牵着手走出小店。
古街的灯笼还在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石板路上慢慢叠在一起。来到电瓶车旁，杨澜生忽然停下脚步，弯腰抱起彭悦：“走，带你回家。”
彭悦惊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和酒气，心里像揣了块暖炉。杨澜生将彭悦侧放在自己的腿上，小心地启动了电瓶车，在月光下慢慢行驶，穿过寂静的街道，朝着家的方向去。
“哥，”彭悦一双手臂抱着杨澜生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明天过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嗯，真正的一家人。”杨澜生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悄变了。虽然人不只一个女人，但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像棵孤零零的树，风里来雨里去，没个依靠。现在才明白，原来身边有了彭悦，就像树扎了根，往后无论遇到什么风雨，都能稳稳地站着，因为知道身后有个人，会和他一起扛。
远远地，能看见新房的方向亮着灯，韦昆他们估计还在忙着。但杨澜生一点都不急，他抱着彭悦，慢慢走着，觉得这婚前的最后一夜，长得像一辈子，却又短得像一眨眼。
明天的仪式会很简单，没有喧嚣的酒席，没有繁杂的礼节，但他知道，从牵起彭悦手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日子就会像这古街的灯火，不耀眼，却温暖，在平平淡淡的岁月里，慢慢熬出最踏实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