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的西边多了一个山丘。
在垒砌这座山丘的时候余令把城里的所有人都喊来了。
不管你是谁,手捧一团土撒上去就算你完成了任务。
集体劳动最容易改变一个人。
在堆完了小山,归化城的治安好的离谱。
先前还能看到某些人眼里偶尔夹杂着的愤恨和仇怨!
如今好了,眼神都很清澈,就是歌声变得越来越悠扬了。
伤感的要死。
原先打扫城池还有人小声的哔哔叨叨。
现在好了,去城门洞子里刮黑油,这么累的活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朱存相进了城门洞里,脸色煞白地出来。
喉咙上下翻滚,跑到一个没人角落,蹲在那里狂吐。
他看到了黑油,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吃腊肉了!
那是什么黑油,那是人油!
脚踩上去,如同光着脚踩在黄泥巴里,那滑腻腻的踩屎感,让人后背都发凉。
城门洞子空间小,当然挤进去的人还多,剧烈高温下人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踩进去都粘脚。
整个战场这里是最难清理的,油都渗到了土地里。
踩踏中心也很难清理,那里又是一处人间地狱。
左光斗负责的就是那块,按照他的打算是用战马踏过之后垫土。
可余令不愿意。
余令觉得,人是被踩的稀烂了,可那些金银珠宝可是踩不坏的。
他要求把这些收集起来,这些是战获!
现在是用铲子,一铲子一铲子的铲,然后翻检!
这场面对左光斗来说是一场折磨,好在刘廷元也在,望着还在吐的刘廷元,他心里才舒服一些!
“刘廷元,你做错了!”
刘廷元抹了抹嘴:
“是啊,一开始我也觉得我错了,余令杀伐太重,手段太狠,无是非之见,直到今日,我突然明白他才是在守心!”
左光斗一愣,忍不住道:“何意!”
刘廷元笑了笑,拄着铲子轻声道:“左大人,你看看这归化城,看看这场大胜,你有没有觉得很畅快,很扬眉吐气?”
左光斗猛地一愣,点了点头。
“是又如何?”
刘廷元突然大笑了起来,指着左光斗道:
“哈哈,有趣啊,你心里明明是佩服他的,那就说明你的心赞同余令的!”
“谬论!”
刘廷元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喘着粗气道:
“好,谬论,既然是谬论,那我问你《朱子语类》万理具于一心何解?”
左光斗如遭雷击,他呆呆地看着刘廷元!
刘廷元忽然大声道:
“此心恒常,与宇宙同在,与万物同质,未发曰道,已发曰理,在天曰命,在人曰性!”
说罢这些,刘廷元杀人诛心道:
“遗直,朱子的学问你还得学啊,性即理,性理即万理,心具性理,就是万理具于一心,你违心了哦!”
左光斗摇摇欲坠,忍不住道:“何谓守心?”
“我不知道,我只知陆九渊有言: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左光斗头痛欲裂,他竟然无法反驳!
从本心而言,如此大胜,那就是扬眉吐气。
可从内心而言,他不喜欢余令,余令的为人和手段他不喜欢,杀的太狠了,实在太狠了!
“我,我,唉~~~”
余令不在乎左光斗喜不喜欢,余令只在乎结果。
这一战赢了,余令也病了!
这一病余令才明白那些动不动指挥数万人的大将是何等的变态了。
没有及时的通讯设备,一旦开战那真是眼前一黑。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又遭遇了什么!
从大战开始再到大战结束,在这整个过程里,余令就像一根紧绷着的弓弦。
直到战局结束,余令才松懈下来。
这一松懈,人就扛不住了,心神耗费过甚了!
“哥,你别动,我念你听着,各组已经按照规定把战获统计出来了,虽然最终结果没出,但目前也快了……”
“继续说……”
这一战的缴获非常巨大。
光是羊都超过了七千多头,草原牛也是达到了二千多头,战马目前还在统计中。
众人唯一遗憾的是草原牛不能用来耕地。
和中原的黄牛、水牛相比,草原牛的体型会小一些。
他们并不是不适合用来耕地,而是缺乏耕作经验。
有牛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其他原因。
统计战获是一件喜事,可随着战获统计出来,余令却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事情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么简单。
余令已经开始因为战获开始头疼了!
林丹汗如今也在头疼,他知道余令赢了,他知道永谢布输了。
按理来讲这是他渔翁得利最好的时候。
可他眼下并不敢妄动!
他以为,就算大明能守住归化城,那也是大明和永谢布等部两败俱伤。
等到其中一方彻底胜出后就是他出兵之时。
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归化城竟然埋葬了那么多精锐。
大明并未伤筋动骨。
先前是以永谢布为首的各部夹在大明,建奴,和他林丹汗部的中间。
如今倒好,他的察哈尔部夹在了中间。
这个情况很不好,可谓是四面皆敌。
他如果攻打归化城,建奴一定会出现在他的后面。
可如果攻打建奴,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因为他和建奴已经交过手了。
他还输了!
如果他真有实力和勇气,就不会看着使者康喀尔拜虎被奴儿斩杀,自己这个大汗却无动于衷了!
斩使之辱都不敢报复回去,更遑论和建奴作战了。
这件事再加上宰赛被赎回这件事,两件事夹在一起,这对林丹汗的威望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
他对外,可一直说他是草原共主。
那时候还可以问大明要岁赐。
如今大明直接屯兵归化城,明年的岁赐怕是要不了了,因为来人是余令。
林丹已经知道余令是谁了!
奴儿在沈阳最惨的一次败仗就是败在大明客军的手里。
孙子死了,儿子代善死了,数千人头堆积在浑河边。
如今这个余令开始在草原堆积人头了!
“翁阿尔你准备动身去大明的京城吧,问问大明的皇帝,问问他们是何意,先前联盟抗建奴还算不算数!”
翁阿尔抬起头忍不住道:
“大汗,如果大明不愿意呢!”
林丹汗深吸一口气,鄂尔多斯和土默特完了,漠南的科尔沁、内喀尔喀也各自为政。
自己虽然是名义上的共主。
可漠西瓦剌部仍然与自己为敌。
“如果大明不愿意,那你的态度就坚决些,告诉大明,如果不遵守盟约,那就别怪我们抄掠明边了!”
“是!”
大臣翁阿尔心里很苦,如今的察哈尔部哪有什么能力抄掠明边。
奥巴台吉领导的科尔沁部与建奴的来往日益密切,偷偷摸摸的联姻,还是主动去联姻。
“翁阿尔,你有话要说?”
“大汗,臣下的意思是,臣去了大明,见到了皇帝,明年岁赐一事提还是不提,若是提,要多少?”
“怎么不提,要翻十倍!”
翁阿尔不敢说话了,因为他的想法是和大汗不一样的。
他认为不能主动提这件事,更重要的事是盟约!
归化城来人是余令啊,这家伙跟自己打交道的那些大明人不一样。
这可真是个敢在草原打草谷的狠人。
炒花部被余令打残,被迫去了漠北,投奔了外喀尔喀硕垒台吉。
鄂尔多斯,土默特,再加上如今的永谢布等部联军……
这些部族都败在了他的手上。
“翁阿尔,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们不强势,就会看到更强势的大明人!”
“大汗,臣想说盟约……”
“盟约啊,我知道,可盟约只能是在实力对等下生效,如今的大明在草原埋下了一根钉子,我们不得不强势啊!”
翁阿尔叹了口气,他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大明人常说的狐假虎威吧!
林丹汗深吸了一口气:“实力为尊,道义只是附属罢了,我们需要机会!”
林丹汗不知道,在归化城大战才落下的时候大同卫的斥候已经把大胜的消息传了回去,然后信使不断的朝着京城狂奔。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
上一次是拿下归化城。
这次虽然令人不可置信,但能拿下来并守住才算是真正的厉害,如今余令偏偏就守住了归化城。
……
朱由校的心情很好,他扶着张皇后在花园里散步。
这两日的京城难得看见太阳。
先前的这个时候都是灰蒙蒙的,天空都是土黄色的。
如今的张皇后已经显怀了。
朱由校没找太医看。
从内心而言,他是真的不信任太医。
可他是皇帝,因为他是皇帝,是上位者,他不能表现出丝毫不信任太医的言行来。
宪宗和孝宗的死虽说不能完全怪罪太医,但说他们是无辜的也不尽然。
层层选拔上来的太医会误判病情开错药方?
说实在的,朱由校也怀疑。
住在宫里的皇帝子嗣单薄,可宫外的那些藩王却是子嗣兴旺。
为了自己的子嗣,朱由校决定不声张!
皇后也没开任何保胎药。
张皇后偶尔有些不舒服也都是王承恩和大嘴去操办。
朱由校并未大张旗鼓,把皇后不舒服这件事搞得世人皆知。
在群臣的压迫下,朱由校并未被压垮,而是以一种变态的方式快速成长了起来。
待产的嬷嬷也找好了!
这个人是朱大嘴推荐的,还是熟人,是现在余家管家老叶的媳妇。
先前在熊家当过奶娘,她家老二就是她自己坐在澡盆子里接生的!
是她一个人完成了所有步骤。
这是妇人的私密事,按理来说不应该被外人知道。
朱大嘴既然能知道,那就是说明大嘴他是真的很上心。
“万岁爷今日很开心?”
朱由校亲昵的牵起了张皇后的手,忍着笑意道:
“就在前一个时辰,归化城的消息传来了,我的心也落下了!”
“赢了?”
“嗯,赢了,余右庶守住了归化城,虽然目前没有详细的战况回来,但我知道这绝对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臣妾不懂!”
朱由校笑了笑,忍不住分享道:
“虎墩兔憨部没动,这就是酣畅淋漓的大胜,他若出动了人马,那归化城就是险胜!”
“以收“渔人之利”?”
“对,他想坐收渔翁之利,这次是绝好的机会,可他没做,也就是说明余令这次是大胜,绝无仅有的大胜!”
张皇后从朱由校的掌心抽出手,屈身行礼道:
“妾身恭喜陛下,为陛下贺!!”
朱由校笑了,再次牵起张皇后的手,轻声道:
“当下消息还没传来,最多三日就会有军报传来,如不出意外,朕的右庶入秋就会回来!”
“入秋才回么?”
“嗯,他给朕写信了,他说入秋会回京,他还问我看谁不爽,让我告诉他,他要去跟那人好好说道!”
张皇后闻言莞尔:
“这不是小孩脾气么?”
朱由校叹了口气,喃喃道:
“是啊,可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是把我这个皇帝放在心里,他这次回来,我这里就会顺很多!”
涉及到了政事,张皇后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忽然想到了什么,张皇后赶紧道:
“陛下,八女如今吵闹的厉害,发脾气,傻笑,披头散发,状如疯…疯癫!”
“怎么会这样,找太医去看了没?”
“臣妾找太医去看了,太医说多喜为颠,多怒为狂,怕是因其母之事受了刺激,心智上有了杂质!”
“杂质?”
朱由校轻轻叹了口气。
心智上有了杂质是好听的话,直白的来说就是心智糊涂了,还什么因其母之事,这帮臣子啊……
都这个时候了,想方设法的来让自己这个皇帝难堪!
“皇后的意思呢?”
“鬼疰与邪祟,妾身的意思是找个清静的道观,让八女住进去,观察些时日,再派太医去看望!”
“也罢,你去安排吧!”
望着皇后离去,朱由校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觉得这个事情格外的蹊跷,八女前不久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癫呢?
她难道是借此来逃避朝堂里议论不停的联姻之事?
想了好一会儿,朱由校忽然笑了,忍不住道:
“既然你有想法,我就助你,不然就真的独守青灯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