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二和岳父大人这边正说着,云家本家的人也陆续到了。九爷原想亲自来码头贺新铺子上梁,可近来身子骨实在不济,便指派了大儿子代劳;下台子大房也派了人来,新年亦跟在其中——云新晖早摸清了他的心思,允了下次有合适的营生便交给他,却也撂下话:“大爷爷那边的工作得你自己去说,别到时候让我爹去问,又落得个打脸的下场。”三房是云南河亲自来的,身后还跟着一脸乐滋滋的新石;其他云家支系也有人来,云老二只收下了上下台子几家的薄礼,其他人的一律婉拒。中午他在码头旁的饭店摆了五六桌,即便没送成礼的,若是愿意留下来吃顿饭,他也热络欢迎,只是大多人看了热闹便悄悄走了。
吴夫子没来,却让管家送来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捎来几句文绉绉的贺词:“吉日上梁高楼起,良辰铸顶骏业兴。祝云老板从此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来。”那字句工整的模样,一看便知是吴夫子亲手教的。云老二接过银票,笑着对管家说:“回去代我向你家老爷道声谢,再问声好!”管家只恭敬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云老二亲自选的上梁吉时到了。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码头上空炸开,引得街坊们纷纷围拢过来。云新晨作为家里的长子,将来要撑起云家的顶梁柱,从地上扛起主梁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肩上。他虽然平日里只是在荒地里拔拔草,不是常年干重体力活的人,胳膊上却有把子实劲,竟不要旁人搭手,深吸一口气便将那沉甸甸的主梁扛了起来,脚步稳当得很。一旁监工的王师傅看得连连点头,朝云老二赞道:“云家大郎看着斯文,干活倒半点不偷懒,实在!”云新晨额角沁出细汗,却笑得爽朗:“都是为自家铺子干活,哪能不实在?”
工头老刘头也凑过来打趣:“这主梁多重,咱们在场的谁不清楚?可不是光靠实在就能扛得起的!他这是完美继承了他爹的大力气,随根!”这话逗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码头的隔壁邻居、对门铺子的掌柜,也都提着贺礼过来恭贺。中午开饭前,挨家挨户去请人赴宴的活计,自然落在了云新晖身上——这铺子将来要由他经营,与人打交道本就是他的长项。徐大舅看着云新晖端着茶杯,嬉皮笑脸地穿梭在各桌之间,一会儿敬酒,一会儿劝菜,口若悬河的模样游刃有余,倒半点不惊讶,只在心里喃喃自语:“至少比看着他坐在课室里发呆顺眼多了,这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能把他的聪明才智都用在实处。”他又瞥见自己的大儿子徐奎,端着酒杯在人群里与人谈笑,眉眼间的轻松,显然比待在书院里高兴得多。这一来,徐大舅更佩服云老二了:不拘着孩子的性子,让他们顺着天性自由发挥,才是长辈对孩子最好的安排。
唯独云老二的爹云南义,既没来,也没派人捎句话;倒是亲四弟云树广来了,只是他囊中羞涩,见了云老二,脸涨得通红,从怀里摸了半天,才抠出二十文钱,捏在手里递过来,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二哥,我……我就这点钱,你别嫌少。”
云老二哪舍得收?忙按住他的手,语气真诚:“老四,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这铜板你肯定攒了很久,辛苦得很,还是自己收着吧。”
云树广却坚持把钱往他手里塞:“二哥,我这不过是抹抹脸上的灰,不让自己太难堪罢了。你要是不肯收下,就是嫌少。”
话说到这份上,云老二没法再推辞,只能把钱收下。
铺子还在紧张有序地盖着,这天云老二在码头卸货时,忽然听街坊说,吴夫子和他弟弟,竟一起跟吴大爷闹掰了,非要从吴家分支出去。族里有不少长辈对着这其中还有个状元的兄弟俩,很是愿意让他们过继到自己名下,可这兄弟俩却说,怕吴大爷日后打击报复,连累了他们,执意不肯,非要单支另列。族里起初不同意,吴夫子提醒:一般宗族群大了,分族是常有的事,即便分族了,和原本的吴家虽不同族,他们兄弟俩一族以后就叫小吴,原来的吴家叫大吴,却依然同宗,吴夫子现有的举人牌坊自然是继续留在大族祠,状元牌坊也能继续建在族祠里。这话正好说到了族老们心坎里,才点头应了。
云老二虽不知道吴家兄弟闹掰的内情,也猜得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兄弟反目、分家拆墙的事,他见得多了,倒也见怪不怪,只在心里叹了口气,便继续忙自己的活计。
等铺子屋顶的瓦片全部铺好,已经是五天之后。云新晖踩着木梯子爬上去检查,指尖划过瓦片接缝处,见每一片瓦都铺得严丝合缝,连檐角的边角都对齐得整整齐齐,十分满意。
接下来要盖铺子后排的房子,倒不影响前面的门面房量尺寸、做木架柜台。云新晖没急着把皮蛋生意移到新铺子,而是先在自己原先的皮蛋摊子前加了块木牌,用墨笔写着“皮蛋买卖即将迁至前方新建铺内,敬请期待”;又在新铺子的门框边放了块牌子,写着“原吴家门口皮蛋摊,即将迁至此地经营”,生怕老主顾找不见地方。
可还没等新铺子的木柜打好送来,云老二在码头又听了个消息:吴家那位常年生病、好几年没出过门的老太太,昨夜过世了。云老二琢磨着,不管吴夫子兄弟俩跟吴大爷分没分族,老太太都是吴夫子的亲娘;何况自家现在还在吴家码头开了铺子,于情于理,都该去吊唁一下。这么想着,他便转身回家,准备让媳妇收拾些奠礼,下午亲自去吴家一趟。
别说吴大爷还真是个人才,他给自己的老母亲设了两处灵堂,一处在院子里老母亲的棺材摆放处,让自己的妻儿小妾守着。一处在院子外的旧亭子里,只摆了张空牌位和两盏冷灯,让吴夫子和弟弟家的人在那里守着个空的灵堂,风一吹牌位晃悠悠的,这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弟兄早已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