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月底，冬日的寒意铺满了窗棂，白天变得短暂，夜晚格外漫长。而在那间挤满了电脑、纸杯、快餐盒的工作室里，一场关于梦想的小会，正在悄悄推进着。
“主线流程目前已经完成了，整体流程大概在六个小时左右。”
邱白站在会议白板前，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如果加上等级解锁剧情的机制，可以强制引导玩家探索场景，推动支线，还有角色养成……这样一来，就不是纯线性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项目组的美术、策划、程序、文案，十几个人围坐一圈。
“剧情系统我们也梳理过了。”策划部的女生翻着笔记本，“小游戏可以穿插在探索环节，比如‘记忆回溯’、‘秩序审判’，还有一个灵感来自邱同学的‘光之塔’的玩法，可以让玩家在时间限制内破解符文。”
“哇……”邱白听得眼睛发亮，猛地点头，“可以可以，这样可玩性高多了，大家都太有才了！”
白一靠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这个被一群人环绕着的邱白，唇角微扬：“怎么样？现在能去报名京城数字交互大赛了吧？”
邱白笑得眼睛都弯了：“不只是报名！我们总得做出点成绩呀！”
众人正笑闹着，忽然有人提问：“等等，咱这个游戏现在还没配音配乐吧？”
顿时一片沉默。
“……啊，对哦。”
“我们现在预算已经爆了……”
“找专业配音肯定不行了，至少上千，咱现在还在吃泡面阶段呢。”
白一揉了揉太阳穴，忽然从抽屉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我自掏腰包，先追加预算。”
“哇！白老师大气！”
“这个学长帅疯了……”
白一苦笑：“我们是草台班子没错，但也不能让它太掉价。配音专业的找不到大咖，也可以联系一下京音表演系的同学。”
“这个我来！”余茉举手发言，“我本科就是京音的，和表演系的配音方向有几个认识的，我来牵头。至于bGm和插曲，找作曲系的研究生试试看，肯定有人愿意接。”
“那角色的主题曲呢？”有人提问，“还有过场动画的bGm？这部分专业度太高了，研究生写不出来吧？”
现场顿了三秒。
然后——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了——坐在桌上认真喝奶茶的邱白身上。
他嘴角一僵，预感到了不妙：“你们……看我干嘛？”
白一意味深长地一笑，像是早有预谋地开口：“邱白啊，你不是，和林教授关系不一般吗？”
“对啊！”
“你家教授不是作曲界大佬嘛！”
“主题曲找他写，天作之合！”
“我……”邱白快哭了，“你们知道他多忙吗？京音的教授，电影也接，交响乐也写……再说他又不是我们项目组的……”
白一挑眉：“那你说他看到你在偷偷熬夜做项目，都不说一句，他是真的不知道？”
邱白：“……”
“来都来了，就差开口了。”余茉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你们感情不是挺好吗？就说这游戏你倾注了多少心血……如果他愿意帮忙，别说参赛，咱们估计还真能捞个奖呢。”
众人鼓掌起哄。
邱白脸颊微红，耳尖都发烫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尽力问吧，但不一定……”
白一递给他一张纸巾，顺手打趣道：“不就是撒个娇嘛，你平时不是最会了吗？”
众人哄笑，气氛轻松热烈。
但没人注意到——邱白手指微微收紧，脸上虽是不好意思的笑，可眼神却逐渐清亮坚定。
他知道，如果是为了这个他倾注所有想象的小世界——他想试一试，不是以“林恩恋人的身份”，而是以“设计师”的身份————
向林恩，发出正式的邀请。
项目会议的尾声，总是比开始更喧闹些。
众人围在那块白板前，七嘴八舌地谈着新功能、新细节、新点子，讨论着如何在预算不足的情况下做到视觉冲击、沉浸体验和玩法深度三者兼备。
“地图的标点提示可以改成渐显的，等玩家靠近一定范围才出现，这样就不会太线性。”
“角色成长系统再多加几个分支，比如攻击路线和防御路线分开——”
“可以做一点文字彩蛋啊！玩家点击场景某个角落就会触发内测用的开发者留言，多点趣味性。”
邱白站在一旁，手扶着额头，有些发懵地看着大家热烈的讨论。
他喜欢这种氛围。
可他也忍不住开始担忧。
“……我们是不是，野心太大了？”他压低声音，转头看向白一，“虽然这次比赛主题不设限，但毕竟是‘数字交互’方向，做游戏的其实没几个，我们现在走得这么远……会不会反而偏题？”
白一歪着脑袋看他一眼，笑了：“放心吧。”
“可我们选的题材又不算热门，也没大Ip支撑，不是做教育，也不是做商业交互……”
“邱白。”白一打断了他，笑意更浓了几分，语气却比刚才要认真些，“我问你一句话。”
“你第一次点开这个游戏原始场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邱白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白一拍拍他肩膀：“我记得你当时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在大地间巡游的角色，嘴里嘀咕了一句——‘像梦一样’。你还记得吗？”
“我们能做到这一步，本来就不是为了卷主题、卷题材，而是想告诉别人：梦里的故事，也值得一场比赛。”
邱白垂着眼，良久后才笑了一下：“是啊……就算没拿奖，也该走完这一步。”
“再说了，”白一端起桌上的奶茶，吸了一口，“现在只是报名阶段，真正的比赛还有半年呢，干嘛怕？”
邱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垂眸想了想，又听白一继续道：“你这个游戏，是你刚开始接触引擎的时候做的吧？”
“嗯。”邱白点点头，“一开始只有模型和一个半成品的地图，还常常崩溃……那时候你还教我怎么修bug来着。”
“然后你整整打磨了小半年，连节假日都泡在工作室里。”白一感慨道，“我们现在能用它做比赛项目，是因为你一开始没放弃。美术方面我对你有信心，真的。你已经走出第一步了，接下来的路，也走得比以前更稳。”
邱白有些尴尬地笑笑，手指卷着一张便利贴：“……我有时候也想，这是不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什么叫‘唯一’？”白一翻个白眼，“你可别又开始自卑了啊，哪有人能又美术好、又会讲故事、又会开发逻辑，又长得还挺帅的。”
“不是，你这也太……”邱白被他说得脸发红。
“我说真的，”白一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你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个站在画室角落、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邱白了。”
“你开始可以指挥项目，改需求，调团队，还能把故事写得让人共情，这都是你一步步练出来的。”
邱白垂着眼，有些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头发：“那我能不能再厉害点……厉害到哪天让林恩也觉得，我是和他一样的人，而不是只能站在他身边。”
白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现在早就不只是站在他身边了，”他说，“你已经开始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了。”
邱白怔住。
光从窗户外侧斜洒进来，在他半张脸上打出一道明暗分界。
他回头望向电脑屏幕。角色立绘静静站立在界面上，眼神坚定，像是某种早已注定的指引。
那是他创造出来的“秩序”，是他记忆深处的梦，也是他想为自己——为这个世界——留下的另一个证明。
邱白轻声说：“那我们继续努力。”
白一举起手中奶茶杯：“向我们的小宇宙，干杯。”
邱白跟着举起纸杯，嘴角弯起的弧度，刚刚好。
夜已经很深，工作室却还亮着灯。
白色的投影幕正播放着角色剧情配音测试，电脑屏幕另一侧是游戏角色主界面，闪着低饱和度的光。屏幕前，邱白趴在桌子上，胳膊垫着脑袋，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
“……到底要不要开口呢。”
他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试图说服某个内心的自己。
当初做这个项目，他是为了证明：他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是只会跟在别人身后的漂亮花瓶。他也有能力，也能创造，也能被人看见。
但如今，项目做到最后，他却还是要回到那个他最依赖、最信任、最强大的人的身边，请求帮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追逐胜利，还是——只是想，能被林恩认真地、骄傲地看一眼。
“你这是在绕远路啊……”
白一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带着一点点笑意，又藏着某种了然。
邱白坐直身体，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学长你怎么还没走……”
“你这副样子，想走也走不掉啊。”白一端着还温热的水走过来，放到邱白桌上，“犯难了？”
“……有点。”邱白没否认。
他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道：“我当初是为了证明自己才做这个游戏的，结果现在快收尾了，却又要靠他。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可笑。”
白一听后，倒没急着安慰。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开口：
“团队合作，有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你的小组擅长美术，余茉那边擅长剧情，其他的同学擅长策划，我带的小组懂一些系统逻辑，大家都在做自己擅长的事。你为什么觉得配乐就必须也得你自己解决呢？你又不是神。”
“可他是。”邱白小声说。
白一一愣，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他是‘神’，但他也是你家那位林教授啊。”
“就算你不说，这项目最后让他听到了，他也一定会忍不住想参与的。你不是不了解他。”
邱白咬了咬唇，眼神有些复杂。
白一像是看穿了他心思，又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真的很在意自尊、在意自我完成感，我也能理解——”
他说着，手伸进包里翻了翻，取出一个装着角色介绍的资料袋。
“如果你为难，我就去联系其他专业的作曲老师试试。我们肯定请不起林教授这种级别的，但最起码……我们也能凑一凑。”他说这话时，语气平稳，像在说一件很自然的事。
邱白怔了一下。
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泛着一点暖黄的光。他半晌没说话，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桌面下的衣角。
“……不行。”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倔强，“你已经为了这个项目掏了好多钱了，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我……会试试的。”
白一看着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那就好。”
邱白垂着眼，把那份资料轻轻放进包里，然后重新望向电脑屏幕。
游戏里的主角正站在星空之下，背对着遥远的王座，身后是那座永不熄灭的光之塔。
那是他设定的世界观——命运崩坏之后，一位少年自灰烬中拾起破碎记忆，一步步走向秩序的核心。
像极了他自己。
他忽然笑了笑，低声说道：“学长……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什么？”
“我不是怕失败，我是怕……我做得还不够好，让他帮忙了，反而丢脸。”
白一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你已经很棒了。”
窗外天色已经全黑，玻璃上映出他们两个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有些梦，是一个人种下的，但一定要一群人一起浇灌，才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