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五月末,景仁宫格格降生的喜庆尚未散尽,养心殿的皇上已渐渐恢复了后宫轮幸的常例。
皇后平安生产让皇家子嗣添了保障,皇上愈发盼着能多添几位阿哥格格,充盈后宫、绵延宗室,连日来眉宇间都带着几分难得的舒展。
这股承宠热潮,很快便蔓延到了各宫各院。
碎玉轩内,窗明几净,甄嬛正临窗研墨,浣碧在一旁轻轻为她打扇。
忽闻殿外传来太监通报,说皇上今儿个午后要去钟粹宫探望敬嫔。
浣碧不由得笑道:“小主您瞧,皇上这几日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各宫都想着能得皇上垂怜呢。”
甄嬛放下墨锭,指尖蘸了点清水,在案上轻轻画着圈,语气淡然:“皇上心系子嗣,这是好事。”
“只是后宫嫔妃众多,皇上精力有限,哪能人人都遂了心愿?”
她抬眼望向窗外的石榴树,枝头已结出小小的青果,“咱们安分守己便是,得宠是缘,失宠是命,不必强求。”
浣碧却有些不服气:“可小主您才貌双全,若能得皇上常来,未必不能为皇家诞下子嗣。”
“前儿延禧宫的赫舍里贵人,不就得了皇上两次恩宠,如今在宫里都抬着头走路呢。”
甄嬛轻轻摇了摇头:“赫舍里贵人家世清白,性情温婉,得皇上青眼也是应当。”
“只是争宠之事,急不得。”
“皇上如今正是盼子心切,可越是如此,越要沉得住气,免得落了个急功近利的名声。”
与此同时,延禧宫内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赫舍里贵人正穿着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花的旗装,由宫女青禾伺候着梳妆。
铜镜里的女子眉眼清秀,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
“小主,您这支赤金点翠步摇,还是前儿皇上赏的呢,戴着可真衬气色。”
青禾一边为她插上步摇,一边笑道,“听说昨儿个皇上还问起您的身子,可见是记挂着您呢。”
赫舍里贵人抬手轻轻抚了抚步摇上的翠羽,眼底满是憧憬:“皇上龙恩浩荡,能得他老人家垂怜,是我的福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若能趁此时机为皇上诞下一位阿哥,往后在宫里也能有个依靠,我赫舍里氏也能跟着沾光。”
青禾连忙附和:“小主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遂了心愿。”
“再说咱们延禧宫虽不比翊坤宫、景仁宫气派,可胜在清净,皇上定然喜欢这儿的安稳。”
与碎玉轩的淡然、延禧宫的期盼不同,翊坤宫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华妃斜倚在铺着白狐皮褥子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硕大的东珠手串,听着颂芝回话,脸上不见半分急色。
“皇上今儿个去了钟粹宫,明儿个还打算去储秀宫瞧瞧谨妃和六阿哥?”
华妃抬了抬眼,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
颂芝躬身回道:“回娘娘,正是。”
“如今各宫都在想方设法讨好皇上,就盼着能得恩宠、诞子嗣。”
“奴才听说,连平日里不甚出头的欣常在,都特意让御膳房做了皇上爱吃的苏坡肉,送去了养心殿呢。”
华妃轻笑一声,将手串扔在一旁的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们也配?”
她坐直身子,护甲上的翡翠珠子随着动作晃动,“若本宫真想请皇上过来,只需差人去养心殿递句话,说本宫身子不适,皇上还能不来探望?”
颂芝连忙躬身应道:“娘娘说得是。只是……”
她偷觑着华妃的神色,指尖攥得发白,终究还是壮着胆子把话说透,“如今皇后诞下格格,皇上盼子心切,各宫都在铆着劲争宠。”
“娘娘若能趁此时机为皇上诞下阿哥,那中宫之下再无第二人能及,地位可就真正固若金汤了。”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试图说得更恳切些:“再说年大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劳苦功高,若娘娘能诞下皇子。”
“不仅能为年家争光添彩,更是给大将军长了脸面,皇上往后也定会更倚重年家啊。”
华妃闻言,手中的东珠手串猛地一顿,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眼底那抹淡然瞬间碎裂,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期盼,有不甘,更有难以言说的委屈与愤懑。
她何尝不想为皇上诞下子嗣?自入宫以来,她盼这一日盼了多少个日夜?
“你以为我不想吗?!”华妃猛地拔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许久的怒火,护甲重重拍在矮几上,震得茶盏微微晃动。
“你忘了这些年我喝的那些苦药汤子?太医开的调理方子、民间求来的送子符、乃至钦天监指点的祈福仪式,哪一样我没试过?”
她胸口剧烈起伏,红着眼眶看向颂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日日盼着能有个孩子,既能拴住皇上的心,也能给年家挣个未来。”
“可偏偏……偏偏老天不遂人愿!”
颂芝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嘴笨,说错话惹娘娘生气了!”
“求娘娘饶了奴才这一回!”她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才这话,竟是直直戳中了娘娘心底最深的痛处。
华妃看着她惶恐不安的模样,胸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颂芝跟着她多年,忠心耿耿,待她向来尽心,今儿个也是一片好意,只是话说得不是时候。
她闭了闭眼,摆了摆手,声音沉了些:“起来吧。”
颂芝愣了愣,见华妃神色缓和了些,才敢慢慢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她,声音带着后怕的颤音:“谢娘娘恩典……”
“奴才往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华妃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口凉茶压下心头的躁动,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怅然:“罢了,这事也不怪你。”
“只是……子嗣之事,终究要看天意。”她望着殿外,眼底满是落寞,“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华妃明艳的脸上,一半是风情,一半是算计。
而此时的养心殿内,皇上正对着奏折出神。一旁的苏培盛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盏参茶:“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今儿个去哪宫?可要翻牌子?”
皇上揉了揉眉心,沉吟片刻:“去碎玉轩吧。”
“莞贵人性子沉静,朕去那里清静清静。”
苏培盛连忙应道:“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夜色渐深,碎玉轩的灯烛被悄悄点亮。
甄嬛听闻皇上驾临,连忙带着宫人迎了出去。
月色下,她身着一身素色旗装,温婉动人,皇上见了,紧绷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