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天刚蒙蒙亮,景仁宫偏殿的窗纸已透着几分微光。
皇后乌拉那拉氏悠悠转醒,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胸口发闷得紧,刚要动一动。
便被身旁的剪秋轻轻按住:“主子慢着些,章太医叮嘱了,您产后血崩,须得静养,万不能大意。”
皇后微阖着眼,声音细弱如蚊蚋:“格格……我的格格怎么样了?”
“回主子,小格格好着呢,乳母正抱着喂奶呢,粉雕玉琢的,瞧着就讨喜。”
剪秋说着,递过一杯温凉适宜的参茶,“章太医说了,您这身子亏得厉害,非得坐满双月子不可。”
“不然往后恐落下病根,甚至有碍性命,奴才已让人去养心殿回话了,皇上想必很快就会知晓。”
皇后接过参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
她本盼着这一胎能诞下阿哥,为皇家续上嫡脉,也为自己的地位再添一重保障,可偏偏是个格格。
初时得知消息时,她只觉满心无奈,甚至生出几分怨怼,可如今听着剪秋的话,想着那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终究是软了心肠。
“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殿外,“终究是我的骨肉,不管是阿哥还是格格,都是乌拉那拉氏的血脉,我自然该好好照拂。”
只是语气里的低落,任谁都听得出来。
不多时,养心殿的回话便传了回来,太监苏培盛亲自来的。
躬身回话时声音压得极低:“皇后娘娘,皇上听闻您平安诞下格格,龙颜稍缓,特赐人参五斤、东珠一串,叮嘱娘娘务必安心休养,不必挂心宫务。”
“皇上还说,小格格是皇家嫡女,身份尊贵,待满月之时,便拟封号,入玉牒。”
皇后微微颔首,示意剪秋接了赏赐,声音依旧淡淡的:“有劳苏总管跑一趟,还请回禀皇上,臣妾定遵医嘱静养,不辜负皇上的体恤。”
苏培盛又躬身行了一礼,才缓缓退去。他这一去,谨仁宫诞下各宫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后宫,再由后宫蔓延至前朝。
储秀宫深处,安陵容抱着刚满三个月的弘礼,听着锦绣的回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皇后诞下格格?这可真是件‘喜事’。”
锦绣低声道:“娘娘说得是,如今皇后无子,各位阿哥的胜算可就都大了些。”
“只是奴才听说,前几日还有大臣暗地里议论,说若是皇后诞下皇子,嫡长子立储,那先前依附弘历阿哥和弘时阿哥的人,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谨妃轻轻拍着怀中的弘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依附他们又如何?
“弘时阿哥性子急躁,做事不够沉稳;弘历阿哥虽得皇上几分青眼,可终究不是嫡出。”
“至于我们弘礼……”她低头看了看儿子熟睡的小脸,“他还小,家世虽不及旁人,可只要平安长大,往后的路,谁又说得准呢?”
“皇后这一胎是格格,倒是给了那些人更多时间盘算,也给了我们更多机会。”
而此时的朝堂之上,气氛亦是微妙。
早朝散去后,几位大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皇后诞下格格,这事儿可真是出人意料。”户部尚书捋着胡须,沉声道。
“先前我还以为,皇后这一胎若是阿哥,嫡长子立储便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些押注在弘时阿哥和弘历阿哥身上的人,怕是要悔青了肠子。”
旁边的兵部尚书点点头:“可不是嘛。”
“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若是嫡子降生,太子之位几乎没有旁的可能。”
“如今倒是好,皇后诞下格格,储位之争便又多了几分变数,我们也有更多时间观望,不必急于站队。”
“话虽如此,可弘时阿哥性子太过刚愎,弘历阿哥虽聪慧,却终究年轻,至于谨妃所出的弘礼,”
另一位大臣摇了摇头,“谨妃家世平平,弘礼又只有三个月大,想要成事,难啊。”
几人低声议论着,各有各的盘算。而这一切,都被悄悄站在不远处的苏培盛看在眼里。
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心中暗道:皇后诞下格格,看似让储位之争暂缓,实则暗流涌动,往后的朝堂,怕是不会太平了。
景仁宫的偏殿里,皇后正由嬷嬷搀扶着,轻轻抚摸着小格格的脸颊。
小格格睡得正香,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模样可爱。
皇后指尖轻轻拂过小格格细软的胎发,那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心头,眸底的冷硬渐渐消融,漾开几分的柔润。
可目光落回女儿小巧的鼻尖时,那点深埋的遗憾还是如细针般刺了刺心口——终究不是盼了十个月的阿哥,没能为皇家续上嫡脉,也没能为自己挣下最坚实的依靠。
她侧过脸,望着立在榻边垂手侍立的剪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剪秋,你说……”
“皇上会不会因这是个格格,便对我生了嫌隙?”话到末尾,尾音微微发飘,往日里中宫皇后的端庄自持,在这一刻泄了几分不安。
剪秋闻言,连忙膝行半步,压低了声音劝慰:“主子您这是胡思乱想了!”
“您是皇上亲封的中宫皇后,乌拉那拉氏的女儿,身份尊贵无双。”
“小格格虽是女儿身,却是皇家嫡出,金枝玉叶,皇上疼惜还来不及,怎会因此薄待您?”
她抬眼望了望皇后苍白的脸色,又补了句,语气愈发恳切:“再说主子您才二十有五,正是盛年,往后有的是机会为皇上诞下嫡子。”
“此次不过是个念想,等主子身子养好了,往后定能遂了心愿,诞下阿哥,稳固中宫,也为嫡脉绵延添砖加瓦。”
皇后听着,却只是沉默着,指尖依旧轻轻摩挲着小格格的襁褓。
她怎会不知剪秋是安慰自己?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四个字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纵然她是皇后,有乌拉那拉氏的家世撑着,可没有嫡子傍身,终究如无根之萍。
如今朝堂上暗流涌动,弘时、弘历两位阿哥身后各有派系依附,若她能诞下嫡子,储位之争便有了定数,她的地位也会如磐石般稳固。
可偏偏是个格格,这储位之争便又多了变数,她的中宫之位,也终究少了几分底气。
窗外的晨光渐渐爬高,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恰好落在小格格粉嫩的脸颊上。
小家伙似是被阳光晃了眼,小嘴微微动了动,发出细碎的咿呀声。
皇后看着女儿憨态可掬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遗憾,有不安,却也藏着几分为人母的柔软。
“罢了,”她低语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终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是阿哥还是格格,都是我的骨肉。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格格的脸颊,触感软乎乎的,“往后,我自会好好照拂她,护她一世安稳。”
只是话音刚落,心头便又笼上了一层阴霾。
她想到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想到后宫里各怀心思的嫔妃,想到弘时阿哥的急躁。
弘历阿哥的聪慧,还有谨妃那尚在襁褓中的弘礼——纵然弘礼年幼、家世平平,可谁又能预料往后的变数?
皇后诞下嫡女,看似让储位之争暂缓,实则是给了各方势力更多的时间筹谋、布局。
这后宫的风风雨雨,这朝堂的波诡云谲,终究是因她这一胎的性别,悄然改变了走向。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