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虽未将淳贵人这等年轻妃嫔真正放在眼里,但宫中添了龙嗣的消息,终究如投石入静湖,搅起几分风波。
那些尚在低位、盼着母凭子贵的年轻嫔御,听闻淳贵人有孕后,愈发躁动起来——
延禧宫的宋贵人翻出了压箱底的石榴纹宫装,常春宫宫的江贵人日日往佛堂祈福,连向来沉寂的长春宫,也添了几分梳洗打扮的热闹,人人都盼着这等好运能落到自己头上。
而翊坤宫的怒火,几乎是与碎玉轩的喜讯同时燃起。
“砰——”一只缠枝莲纹的珐琅彩瓶被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吓得殿内宫人纷纷跪地,连大气也不敢喘。
华妃斜倚在铺着貂毛垫的宝座上,凤眸含怒,指尖死死掐着帕子,语气淬了冰般:“不过是个家世浅薄的贵人,也配怀龙嗣?”
“真是笑话!”
颂芝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她顺气:“娘娘息怒,淳贵人不过是走了运,论家世,她比不得惠嫔娘娘的沈氏;”
“论宠爱,也远不及莞嫔娘娘得圣心,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犯不着为她气坏了身子。”
“不成气候?”华妃冷笑一声,抬手扫落案上的茶盏,“本宫最见不得这些小蹄子踩着运气往上爬!”
“想当年沈眉庄有孕时何等风光,如今轮着这么个黄毛丫头,也敢占了这后宫的风头!”
话虽如此,她眼底的怒火却比往日淡了几分——毕竟淳贵人无强大家族撑腰,即便诞下龙子,也掀不起太大风浪,远不及当年沈眉庄那般让她忌惮。
发泄了一通,华妃渐渐平复了气息,靠在椅背上,指尖敲击着扶手,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颂芝见状,轻声道:“娘娘,方才户部的人递了消息,今年江南盐税的分成,怕是要比去年少三成。”
“知道了。”华妃漫不经心地应着,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这点银钱,还不够本宫宫里添几件新摆设。”
她顿了顿,看向颂芝,“你去吩咐下去,让外头那些铺子加紧周转,尤其是苏州的绸缎庄和京城的当铺,这个月的利钱,须得一文不少地交上来。”
颂芝一愣,随即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只是娘娘,近来皇上往翊坤宫来的次数少了些,要不要……”
“皇上?”华妃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他爱来便来,不来也罢。”
她伸出纤纤玉指,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这后宫的恩宠,终究是镜花水月,今日有明日无的。”
“唯有实打实的银钱,才是能攥在手里的依靠。年氏一族要打点,翊坤宫上下要养活,没有银钱,寸步难行。”
她想起前些日子哥哥年羹尧递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对军饷、对朝中用度的焦虑。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多为家族、为自己积攒些家底,至于皇上的宠爱,倒成了次要的——
反正以她的家世容貌,皇上终究不会冷落她,何不顺势而为,捞些实际的好处?
“淳贵人有孕便有孕吧,”华妃挥了挥手,语气不耐,“左右翻不出什么大浪。”
“你们都警醒些,别让那些小蹄子趁机在背后嚼舌根,至于她那边,不必多管,也不必去凑那个热闹。”
“是,奴婢省得。”颂芝连忙应下,示意宫人收拾地上的狼藉。
翊坤宫的风波渐渐平息,而这后宫的高阶妃嫔们,也大多抱着与华妃相似的心思。
景仁宫的门窗都糊了三层棉纸,连廊下的风口都挂着厚厚的毡帘,密不透风的,只闻见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与炭火气息。
皇后正坐在铺着貂绒垫的玫瑰椅上,身上裹着件石青色暗纹夹袄,脸色虽仍带几分苍白,比起前几日已添了些精神。
毕竟双月子已过了大半,身子渐渐有了力气,不必整日卧在榻上了。
剪秋正垂手侍立在旁,捧着个紫檀木托盘,里面放着各宫呈上来的请安帖子。
见皇后端起参茶抿了口,她才低声回话:“娘娘,淳贵人有孕的消息,各宫都传遍了。”
“底下的小主们这几日来往频繁,倒比先前热闹了不少。”
皇后放下茶盏,指尖在膝上的素色帕子上轻轻点着,唇边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眼底却平静无波:“一个贵人有孕,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抬眼看向剪秋,语气淡淡,“淳贵人家世本就普通,先前在碎玉轩时,瞧着性子也不甚沉稳,毛毛躁躁的。”
“这龙嗣能不能稳稳当当保下来,全看她自己的福气。”
剪秋躬身道:“娘娘说的是。不过既是龙胎,按规矩也该赏些东西。”
“嗯,”皇后颔首,“让小厨房备些上好的阿胶、燕窝,再从内库取两匹软缎子,送去碎玉轩。”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中宫的端凝,“也算尽了本宫这个中宫之主的本分。”
“至于其他的,不必过多关注,左右不过是后宫常事。”
剪秋应了声“是”,又道:“那莞嫔前儿也打发人来问安,说若娘娘身子好些,想来亲自给您磕头。”
皇后微微挑眉:“她倒是有心。”
“罢了,让她安心照看灵犀和淳贵人吧,本宫这里有你们伺候着,不缺人。”
说话间,窗外传来一阵风,吹得毡帘簌簌作响。皇后望着帘上晃动的光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淳贵人?
不过是又一个想借着龙胎往上爬的罢了。
这后宫的孩子,能平安落地的有几个?能真正长成的,更是寥寥。
她抬手抚了抚腰间的玉扣,那里还残留着生产时撕心裂肺的疼。
一个贵人的身孕,哪里值得她多费心神?
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至于后宫这些此起彼伏的动静,且看着便是。
剪秋见皇后不再说话,便悄悄退了出去,将皇后的赏赐吩咐下去。
景仁宫重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药炉里的咕嘟声,伴着窗外隐约的风声,衬得这双月子里的中宫,愈发沉得住气了。
储秀宫中的安陵容,听闻消息后,只是淡淡吩咐宫人备了一份薄礼送去碎玉轩,便继续对着窗台上的琉璃瓶发呆。
她身边的锦绣轻声道:“娘娘,淳贵人有孕,往后碎玉轩怕是更热闹了。”
安陵容浅浅一笑:“热闹是她们的,与我们无关。”
她拿起一旁的绣绷,指尖捻着针线,“这后宫之中,多一个龙嗣是好事,只是也多一分风险。”
“我们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便好,不必去掺和那些是非。”
高阶妃嫔们或淡然处之,或各有算计,皆未将淳贵人这桩孕事真正放在心上。
唯有那些尚在底层挣扎的年轻妃嫔,还在为这渺茫的希望奔走忙碌,却不知这深宫中的好运,从来都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凶险。
而碎玉轩那道看似喜庆的消息,不过是这后宫无数风波的开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