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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槐荫租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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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荫租契

“该交租了。”

老板娘那干哑、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像一块冻硬的石头,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然后滚落在地,留下令人窒息的寒意。她佝偻的身影抱着那面倒扣的铜镜,如同抱着一个不祥的黑色匣子,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门外走廊的黑暗。腐朽的门轴在她身后发出一声垂死的呻吟,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摇曳的昏黄油灯光。

死寂,沉甸甸的、带着浓烈恶臭的死寂,再次笼罩了这间破败的屋子。地上那些幽绿碎片留下的灼痕还在微微闪烁,如同鬼魅的眼睛。空气里残留的焦糊味、腐肉味和槐树叶的腥甜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瘫在冰冷的墙角,后背紧贴着斑驳脱落的土墙,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徒劳的张嘴喘息。冷汗浸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钝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耳边嗡嗡作响,全是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还有那怪物碎裂时尖锐的嘶鸣在脑海里的回响。

活下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边恐惧的冰原上艰难地闪烁了一下。可老板娘离开前那冰冷的目光,那句“该交租了”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缠绕在心头。她看我的眼神,不是放过,更像是……看到了某种不合格的残次品,某种暂时无法下口的、肮脏的东西。

还有窗外!

窗外那棵老槐树上,吊着的……是我自己!

这个认知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冲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庆幸。真正的“我”已经死了!吊死在风雨飘摇的枝头!那我现在算什么?一个占据了尸体的……孤魂?还是……老板娘口中所说的,被镜子里的东西“骗”来的“替身”?一个注定要被更强大的邪祟吞噬、顶替的可怜虫?

巨大的混乱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我挣扎着,用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撑住冰冷的地面,试图站起来。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试了几次才勉强靠着墙壁站直。视线扫过房间——倒地的破桌,散落的幽绿灼痕,还有那扇刚刚将我庇护(或者说囚禁)的、此刻洞开的旧衣柜门。门板内侧,在昏暗中,似乎有一些新鲜的、凌乱的刻痕……

但我没心思细看。逃!必须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间房,离开这栋客栈,离开窗外那棵吊着我的老槐树!不管我现在是什么,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混乱。我踉跄着扑到门边,颤抖的手抓住冰冷的门栓。门板腐朽得厉害,拉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我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声音惊动了外面黑暗中潜藏的东西。

门外的走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之前老板娘离开时带走了那盏油灯,此刻只有走廊尽头那扇破旧的木窗外,透进来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被雨水过滤过的天光。空气比房间里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旧书腐朽般的纸灰气息。

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向前挪动。脚下的木地板早已朽坏,每一步落下都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嘎吱”声。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我,吞噬着方向感。我拼命回忆着来时上楼的方向,摸索着,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挪去。

走廊两侧似乎有门,都紧闭着,如同沉默的墓碑。我不敢靠近,更不敢去触碰。老板娘那佝偻的身影仿佛随时会从哪扇门后无声地滑出来。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

终于,脚下触到了向下倾斜的坡度。楼梯!找到了!

我几乎是扑到楼梯扶手旁,那粗糙的木头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楼梯狭窄陡峭,在浓稠的黑暗里向下延伸,如同通往地狱的甬道。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恐惧,扶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扶手,一步步向下试探。

“嘎吱……嘎吱……”

腐朽楼梯的呻吟在死寂的客栈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我走得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脚下的木板就会彻底碎裂,将我摔进无底的黑暗深渊。

终于,脚底踩到了相对坚实的地面。一楼堂屋到了。

这里比楼上更加黑暗,几乎没有任何光源。只有大门缝隙里,透进来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湿冷的空气,带着外面新鲜雨水的土腥气。空气里那股陈旧的纸灰味更浓了,仿佛这里刚刚焚烧过大量的纸钱。

堂屋中央那盏油灯早已熄灭。我摸索着,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动。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吓得我浑身一僵。等了几秒,没有异样,才敢继续。

大门就在眼前!那扇朽烂的木门,外面就是自由!就是生的希望!

我扑到门边,手指急切地摸索着门栓的位置。冰冷、粗糙的木头……找到了!我用力向外拉动——

门栓纹丝不动。

我的心猛地一沉!再用力!用尽全身力气!

“嘎啦……嘎啦……”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如同焊死了一般,牢牢地卡在槽里!

锁住了!从外面锁死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我发疯似的用肩膀去撞那扇门!“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死寂的堂屋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但那扇看似朽烂的木门却异常坚固,如同铜浇铁铸,只发出几声沉闷的回应,纹丝不动!

“开门!放我出去!开门啊——!!”我嘶哑地吼叫着,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凄厉,带着哭腔。回应我的,只有无边的死寂和门外更加清晰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纸张摩擦声,在我身后响起。

“沙……”

声音很轻,像是有谁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一张薄纸。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撞门的肩膀还抵在冰冷的门板上,脖子却像生了锈的齿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扭了过去。

堂屋深处,靠近通往内院的那扇小门的地方,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

那光,幽幽的,冷冷的,如同坟地里的磷火,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静静燃烧。

借着这微弱、诡异的光源,我看到了。

一张破旧的、黑漆剥落大半的条案。条案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盏样式极其古旧、布满铜绿的油灯。灯盏里没有灯油,只有一小簇幽绿色的火苗,在无声地跳跃着,散发出冰冷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条案周围一小片区域。

油灯旁边,摊开着一本……书?

不,不是书。那东西很厚,封面是某种深色的、看不出材质的皮子,边缘磨损得厉害。它摊开着,露出里面发黄发脆、写满密密麻麻墨字的纸张。正是这本摊开的册子,在幽绿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陈旧纸灰气息。

而就在这本摊开的诡异册子上方,悬着一支笔。

一支极其普通的、笔杆有些发黑、毫尖沾着早已干涸凝固墨迹的毛笔。它就那么凭空悬浮在册子上方几寸的地方,笔尖微微下垂,正对着册子上某一页的空白处。纹丝不动。

条案前,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我,面朝着那本摊开的册子和悬浮的毛笔。

是老板娘。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幽绿的灯光勾勒出她瘦骨嶙峋、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轮廓。她枯枝般的手垂在身体两侧,微微颤抖着。之前那面倒扣的铜镜,此刻就静静地立在条案的角落,镜面朝下,像一个沉默的黑色墓碑。

“沙……”

又是一声轻微的纸张摩擦声。那支悬空的毛笔,笔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老板娘佝偻的身体也随之猛地一颤。她似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伸向那支悬浮的毛笔。

她的动作充满了抗拒,充满了痛苦,仿佛那支笔有千钧之重,又仿佛伸过去的手指即将触碰烧红的烙铁。手臂抬起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关节发出细微的、如同枯枝即将折断般的“咯吱”声。

终于,那枯瘦的、如同鸟爪般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到了笔杆。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笔杆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响起。那支原本只是沾着干涸墨迹的笔毫,瞬间被一股凭空涌现的、浓稠得如同活物般的墨汁浸透!那墨汁漆黑如夜,却泛着幽绿的荧光,散发出比之前浓烈百倍的腐臭和纸灰气息!

“呃啊——!”

老板娘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极度压抑、极度痛苦的、不似人声的嘶鸣!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剧烈地痉挛起来!佝偻的身体痛苦地弓起,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那只抓住笔杆的手,连同手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而那支笔,那支饱蘸了诡异墨汁的笔,却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握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机械般的力量,猛地向下一压!

笔尖,重重地落在了摊开的册子那空白的纸页上!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铁块烙在皮肉上。浓黑泛着幽绿荧光的墨汁,瞬间在发黄脆弱的纸页上洇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墨点!

“呃——!”老板娘的身体再次剧烈地一颤,嘶鸣变成了痛苦的呜咽。那只枯瘦的手,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那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开始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痛苦、却又异常坚定的笔触,在那空白的纸页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起来!

我僵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寒!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彻底超出了理解的范畴!那本册子是什么?那支笔是什么?老板娘在写什么?替身?租金?契约?!

幽绿的灯光下,老板娘佝偻的身影如同在跳一场绝望的、无声的祭祀之舞。每一次笔尖落下,她的身体就痛苦地痉挛一次,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浓黑泛绿的墨汁在脆弱的纸页上流淌、勾勒,渐渐显露出一个……名字的轮廓?

我的名字?!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不!不能让她写完!

“住手——!!!”

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头被逼疯的野兽,猛地朝着条案的方向扑了过去!目标,就是那本摊开的、正在书写我姓名的诡异册子!

我要毁了它!

我的动作快如离弦之箭,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然而,就在我即将扑到条案前,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册子边缘时——

“嗡!”

那盏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古旧油灯,灯焰猛地暴涨!绿色的火舌如同毒蛇的信子,骤然窜起一尺多高!冰冷刺骨的绿光瞬间充斥了整个堂屋,将一切都染上了诡异的幽绿!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无形力量,如同无形的巨墙,轰然出现在我面前!

“砰!”

我像一只撞上铜墙铁壁的飞蛾,以更快的速度被狠狠地弹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剧痛伴随着喉咙里涌上的浓烈腥甜,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噗……”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了出来,溅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迅速变成暗红的污渍。

而条案前,老板娘那痛苦的书写并未停止!笔尖在绿焰暴涨的光芒下,更加疯狂地舞动!那浓黑泛绿的墨迹,已经清晰地勾勒出我名字的最后一笔!

最后一捺,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冷气息,重重落下!

“嗤啦——!”

就在那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条案上那本摊开的诡异册子,那写着我名字的纸页,连同周围几页,猛地无火自燃!幽绿色的火焰瞬间腾起!那火焰冰冷刺骨,没有一丝热度,却散发着比之前浓郁百倍的腐臭和纸灰气息!火焰舔舐着发黄的纸页,发出细微的、如同无数怨魂在低语的“噼啪”声。

老板娘抓着笔杆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松开!那支饱蘸诡异墨汁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条案上,笔毫上浓黑的墨汁迅速干涸凝固,如同腐朽的血块。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叹息、又似解脱般的悠长呜咽:“呃……嗬……”

随即,她软软地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布口袋,无声无息,只有身体还在微微地、痛苦地抽搐着。那盏燃烧着幽绿火焰的油灯,火苗也骤然缩小,恢复了之前豆粒般大小,光芒黯淡下去,只勉强照亮条案上那一小片燃烧着幽绿冷焰的纸灰。

契约……完成了?

这个念头带着死亡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口鼻间全是血腥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纸灰味。身体像散了架,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朦胧。

就在这时——

“吱呀……”

客栈那扇被我撞了许久都纹丝不动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缓缓推开了。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新鲜泥土和雨水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堂屋里浓重的恶臭和死亡气息。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凉意。

门外,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漆黑雨幕。

雨,不知何时,停了。

惨淡的月光,如同薄纱,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乌云缝隙,吝啬地洒落下来,勉强照亮了门外泥泞不堪的院落。那株虬枝盘结、在黑暗中如同巨大鬼爪的老槐树,静静地矗立在客栈后墙边。湿漉漉的枝叶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水光,低垂着。那根最粗壮的横枝上……

空空荡荡。

没有湿透的长衫,没有泥泞的布鞋,没有吊着的……“我”。

仿佛那恐怖的一幕,只是雨夜惊魂的幻觉。

门开着。通往外面世界的门,敞开着。

生的希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在我濒临熄灭的意识里微弱地摇曳了一下。逃!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一丝气力。我咬紧牙关,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肺部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血腥味。我不敢回头看一眼条案前那燃烧的幽绿纸灰和瘫倒的老板娘,更不敢看角落里那面倒扣的铜镜。我的目光死死盯着洞开的大门,盯着门外那片被惨淡月光笼罩的、泥泞却象征着自由的世界。

一步,一步,踉跄着,拖着残破的身体,我终于挪到了门口。

冰冷的夜风带着雨后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丝。我扶着冰冷的门框,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吸入这救命的空气。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一脚踏出了这间吞噬了不知多少性命的恐怖客栈!

脚下的泥地湿冷松软,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我踉跄着向前奔了几步,远离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大门,才敢稍稍停下,扶着旁边一棵被雨水冲刷得光秃秃的小树,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带着血丝的唾沫。

月光稍微亮了一些,勉强能看清周围。客栈孤零零地矗立在荒村边缘,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包。远处,是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的荒山轮廓。唯一的路,泥泞不堪,消失在黑暗的山影里。

我该往哪里走?来时路早已淹没在黑暗和雨水中,记忆一片模糊。巨大的疲惫和伤痛袭来,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我茫然四顾,试图寻找方向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了自己扶着树干的手腕。

右手手腕。

之前被老板娘用那种混合了忌惮和鄙夷的目光盯住的地方。

手腕上,空无一物。

不,并非完全空荡。借着惨淡的月光,我清晰地看到,在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皮肤上……多了一圈极其细微的痕迹。

不是伤痕,不是淤青。那痕迹极淡,呈深褐色,如同用最细的墨线画上去的一个……圈?一个极其简陋、却带着某种古老邪异气息的……环形符号?它紧紧贴附在皮肤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而在那深褐色圆环的中央,皮肤上,清晰地印着三个细小的、同样深褐色的墨点。

三个点,如同三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老板娘的目光更冷,比那镜中怪物的鬼火更阴森,瞬间从手腕那圈印记处蔓延开来,顺着血液,直冲心脏!

我猛地缩回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印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带着一种不祥的、契约般的烙印感!

“该交租了……”

老板娘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再次在死寂的夜空中幽幽响起。

不!不是响起!是……烙印!它烙印在我的血肉里!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呃啊——!”

一声极度压抑、饱含恐惧和绝望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我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再也无法站立,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泥地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裤管。

我颤抖着,用那只没有印记的左手,死死攥住右手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仿佛想将那不祥的印记抠掉、撕掉!可那深褐色的圆环和三个墨点,如同生长在血肉里,纹丝不动,反而在月光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嗬……嗬……”粗重的喘息带着血腥味,在寂静的荒野里格外刺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手腕的印记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逃出生天的微末希望。

逃?能逃到哪里去?

这印记……就是契约。是槐荫客栈的租契!是那棵老槐树索要的“租金”凭证!它已经烙在了我的身上!如同跗骨之蛆,如同催命符箓!老板娘不是放过了我,她只是……暂时无法收取我这“劣质品”的租金?还是说……她等待的“时辰”,还未真正到来?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让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地里,浑身筛糠般颤抖。客栈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而身后,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一声满足而冰冷的叹息。

风掠过树梢,几片湿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槐树叶,打着旋儿,轻轻地、无声地,落在了我颤抖的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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