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谋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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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市井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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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账簿上那片猩红印记还在缓慢地渗开,边缘蜿蜒,如同活物,在昏黄桐油灯下透出几分不祥的诡谲。浓稠的血腥味与醉月泼洒在门槛的青玉酒壶里逸散出的浓烈醇香粗暴地交织,冲撞着账房内原本陈腐的墨臭与铜腥,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粘稠的怪异氛围。

钱老账房捂着脸蜷缩在地上,指缝间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花白的胡须和前襟,发出压抑痛苦的呻吟,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刮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那本至关重要的账簿摊在叶承云手中,几点滚烫的血渍正正覆盖在“新麦”伪造成“陈粟”的关键账目上,字迹已被猩红彻底吞噬。

“哟,叶掌柜好大的火气。奴家路过,闻得酒香……呃,是血腥?特来讨杯水酒压压惊,不打扰吧?”

醉月倚在商行雕花的门框上,烟霞色罗裙上金银线绣的缠枝莲纹在门外斜照进来的天光下流光溢彩,赤着的雪白双足踏在沾染了酒液的门槛石上,脚踝处浅淡的红痕若隐若现。她眼波流转,带着青楼花魁惯有的媚态,仿佛眼前这混乱血腥的场面不过是场寻常热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美目,状似无意地扫过叶承云手中染血的账簿,掠过地上呻吟的钱老账房,最后落在那块掉在血泊边缘、刻着狰狞“漕”字的乌沉木牌上。裙摆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浓烈酒气的蒸腾下,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光华流转。

叶承云右手的灼痛感尖锐地传来,是被那盏滚烫茶水泼到的位置。他指节用力,几乎要将那本染血的账簿捏碎。左袖深处那股甜腻得有些发馊的槐花蜜香,此刻在这血腥与酒气中显得格外粘腻,如同跗骨之蛆。他抬眼,迎上醉月那双含笑的眼眸,心中警铃大作。华尔街的危机模型疯狂推演:万利粮铺拙劣却恶毒的试探,钱老账房意外重伤的混乱,账簿关键证据被污损的棘手,以及眼前这个女人恰到好处、带着浓烈酒香的出现……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这绝不是巧合!

漕帮的威名不容轻辱,新立的商约根基更不容动摇!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华尔街的零容忍原则在血脉里嘶吼。他几乎就要厉声下令,让候在门外的漕帮汉子立刻去“请”万利粮铺的万老板来“叙旧”。然而,醉月那看似慵懒的姿态和裙摆上流转的光华,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他沸腾的怒意里。

“原来是醉月姑娘。”叶承云强行压下喉头的戾气,脸上竟奇迹般又堆叠起一丝属于商贾的和气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寒冰未融。他左手不动声色地将那本染血的账簿合拢,宽大的青衫袖口垂落,恰好遮住了那片刺目的猩红。“一点小意外,污了姑娘的眼,也扰了姑娘的酒兴。实在对不住。”他声音平稳,带着漕帮中人特有的圆滑,仿佛刚才的暴怒只是错觉。

他目光转向地上痛苦的钱老账房,语气陡然带上几分沉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愣着做什么!快扶钱老下去医治!用最好的金疮药!务必保住钱老的眼睛和鼻梁骨!”两个年轻伙计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架起还在呻吟的钱老。

“叶掌柜……”一个年轻账房看着钱老被搀扶出去时滴落的血迹,又看看叶承云手中合拢的账簿,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惶惑。关键证据被毁了,这账还怎么算?万利粮铺的污蔑就这么算了?

叶承云将众人的不安尽收眼底。他右手随意地拂了拂被茶水泼湿的袖口,动作间牵扯到烫伤,细微地蹙了下眉,旋即又舒展开。他左手握着账簿,踱步到主案后,并未坐下,目光扫过屋内噤若寒蝉的账房们,最后落在门口那个仿佛只是来看热闹的醉月身上。

“万利粮铺这笔账,跑不了。”叶承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钱老的血,不会白流。商约的铁律,更不是几张涂改的纸就能污损的!”他左手抬起那本染血的账簿,并未翻开,只是用指尖点了点染血的封皮,动作间,左袖上那股槐花蜜香再次飘散出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账目有出入,库房有存单,往来有凭证。他们以为污了这页纸就能赖掉?天真!”

他话锋一转,看向醉月,脸上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醉月姑娘见多识广,想必也明白,这商贾之道,最重一个‘信’字。失了信,如同船失了龙骨,再大的风帆也是枉然。姑娘说,是也不是?”

醉月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裙摆上的金银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叶掌柜说的是呢。这‘信’字啊,可不比奴家这壶酒,泼出去就没了。奴家只是好奇,这好好的账本,怎地就染了红?看着怪渗人的。”她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瞟向那本账簿,语气轻飘飘的,却像带着钩子。

叶承云心头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点意外罢了。说来也巧,姑娘这壶酒泼得及时,倒是冲淡了些血腥气。不如……”他话未说完,眼神微动。

就在这时,靠窗阴影里,一直沉默翻检旧年流水的白宸,轻轻合上了手中泛黄的账册。他竹青色的袍袖挽起一截,露出清瘦的手腕。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过往数字的余温。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穿过摇曳的灯影和弥漫的酒气血腥,落在叶承云脸上。

“叶掌柜,”白宸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醉月也侧目看来。“血渍污损账目,是意外,也是麻烦。但凭证,未必只在纸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堆积如山的卷册和闪亮的黄铜算盘,“库房存单,往来信函,甚至……经手人的记忆,都是凭证。伪造账目,手段再高明,也抹不平所有痕迹。只要有心查,蛛丝马迹,皆可成链。”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没有丝毫现代术语的痕迹,却直指核心——信息链的完整性和追索能力。华尔街的欺诈识别模型在他脑中高速运转,瞬间推演出数条追查路径。

叶承云眼神一亮,如同在迷雾中看到了灯塔。他瞬间领会了白宸的暗示。不错!万利粮铺要伪造账目,必然要串通库房经手人,修改存单日期,甚至模仿隆昌记掌柜的笔迹签署信函!这一系列动作,涉及的人越多,留下的破绽就越多!远比那一纸账目上的墨迹更难彻底抹除!白宸这是给他指了一条更稳、更狠的追查之路!

“世子高见!”叶承云脸上那层圆滑的商贾笑意第一次褪去了些,露出底下属于漕帮三当家的锐利锋芒,他对着白宸的方向微微颔首,是真正心领神会的致意。他转向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漕帮特有的铁血味道:“都听见了?库房所有上月至今的存单底档,立刻全部封存!所有经手过陈粟、新麦进出的人员,无论伙计管事,即刻盘查询问!与万利粮铺往来的所有信函,一封不许遗漏,全部找出比对笔迹!给我一寸寸地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在漕帮的眼皮子底下玩这套鬼蜮伎俩!”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块沾了点血迹的“漕”字木牌,这一次,稳稳地攥在手中,冰冷的木牌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沉甸甸的威权感。“持我令牌!传令各码头、货栈,瓮城之内,所有漕帮所属,给我盯死万利粮铺!一只苍蝇也别想轻易飞出去!等证据链齐全了……”他眼中寒光一闪,后半句的狠厉尽在不言中。

“是!”门外候命的漕帮汉子轰然应诺,声如闷雷,带着一股剽悍的杀气。一人快步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木牌,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商行前厅回荡。

账房内残余的几位老账房脸色更白,冷汗涔涔而下。年轻的账房们则被这雷厉风行的气势和精准的反击策略激得热血上涌,看向白宸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这位传闻中浪荡不堪的世子爷,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四两拨千斤,不仅化解了证据被毁的困局,更将矛头引向了更致命的环节!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醉月倚在门边,脸上的媚笑淡了些许,那双仿佛永远含情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审视。她拎着青玉酒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冰凉的壶身。这位镇北侯世子……似乎和传闻中那个只会强抢民女的草包,相去甚远。

白宸却已不再看任何人。他重新低下头,拿起另一本泛着霉味的旧账册,指尖拂过上面模糊的数字,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拨开了一片挡路的树叶。华尔街的思维在冷静运转:叶承云的漕帮背景是柄双刃剑,可震慑宵小,却也易招致更深的忌惮。这“瓮城商约”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恐怕才刚刚掀开一角。万利粮铺的试探,醉月的“恰巧”出现,都只是序幕。

***

商行内的剑拔弩张与血腥气息,被厚重的门板隔绝。瓮城长街喧嚣的人声、车马声、小贩的叫卖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白宸信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竹青色的袍摆拂过道旁摊贩支起的竹竿。他腰间悬着的九连环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规律的轻响。

方才账房内那浓烈的血腥与酒气仿佛还粘在鼻腔。华尔街的思维惯性让他下意识地在脑中复盘整个事件:万利粮铺的伪造手段(低级但时机精准)、钱老账房的意外受伤(巧合?)、账簿关键证据的污损(意外中的必然?)、醉月的出现(搅局者还是推手?)、叶承云的反应(借势立威)……无数信息碎片在脑中飞旋,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利益链和动机图谱。然而,那染血账簿上最后惊鸿一瞥的、如同残缺印章般的猩红轮廓,却顽固地盘踞在意识一角,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卷终……”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在华尔街只会出现在季度财报或项目总结里的词,放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古世界,却透着一股宿命般的寒意。权谋如棋,不到最后一子落定,谁敢言终?

“冰糖葫芦——又脆又甜嘞!”

“新到的杭绸,颜色鲜亮,娘子来看看?”

“磨剪子嘞——戗菜刀——!”

市井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冲淡了思绪中的阴霾。白宸的目光扫过路边热气腾腾的馄饨摊,支着油布伞代写书信的老秀才,还有蹲在墙角斗草虫的顽童。这就是他要周旋其中的世界,血腥与算计藏在柴米油盐之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下意识地捻动腰间冰冷的九连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还差三环未解……原身欠下的血债,终究需要他来偿还。

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人声渐稀。白宸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青苔悄悄爬上了斑驳的墙根。胡同尽头,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门扉半掩,门楣上挂着一串风干的玉米和红辣椒,透着朴拙的农家气息。这是他在瓮城的一处临时落脚点,租给了一户老实巴交的菜农,他只占用后院一间堆放农具的厢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泥土、干草和淡淡牲畜气味的熟悉气息涌入鼻腔。院子不大,角落堆着农具和几捆干柴,一只芦花母鸡带着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在啄食地上的谷粒。正房门口,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天光缝补一件破旧的衣服。那是朱嬷嬷,他名义上的乳母,也是这户菜农的女主人。她脚边的针线笸箩里,针头线脑旁边,还随意地放着一小把晒干的豆角和几颗蒜头。

“阿婆。”白宸唤了一声。

朱嬷嬷抬起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深刻,带着农家长年劳作的痕迹。她浑浊的眼睛看到白宸,立刻露出朴实又带着几分拘谨的笑容:“东家回来啦?灶上温着粥,给您盛一碗?”她放下手里的针线,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围裙上永远沾着一股淡淡的豆豉咸香。

“不必忙。”白宸摆摆手,目光扫过院子。后院方向,隐隐传来锄头刨地的声音,节奏沉稳有力。那是钟离,名义上的哑仆,实则是前朝影卫统领,如今蛰伏于此,每日沉默地打理着这片小小的菜畦。白宸记得,钟离熬粥时,必定会撇去浮沫,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他径直走向后院。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柴扉,一方整齐的菜畦映入眼帘。泥土被翻得松软湿润,几畦青菜长势喜人,绿油油的叶子在阳光下舒展。角落里,几只木笼子安静地放着,里面是朱嬷嬷养的兔子。白宸的目光扫过兔笼旁的柴堆,那里是钟离睡觉的地方,干草铺得整整齐齐。他知道,在那柴堆深处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藏着一个小小的鼠洞,里面生活着钟离精心饲养的、用于传递消息的老鼠。

钟离正背对着他,弯腰侍弄着一垄新翻的土地。他身形佝偻,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精瘦黝黑的小腿和一双沾满泥巴的草鞋。最显眼的是他的左手,缺了小指和无名指,只剩下三根粗粝的手指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锄头柄。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钟离并未回头,只是手中的锄头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那沉稳而单调的刨地动作,泥土被翻开的沙沙声在安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白宸没有打扰他,目光落在菜畦旁边一小块空地上。那里用碎石简单围了一圈,里面栽种着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是青黛的手笔。那个总是沉默地跟在崔璃身后、袖口缝满各种小香囊的绿裙丫鬟,血液因试药千次而蕴含奇效,却也因此失去了声音和左手小指。她似乎对草药有着天生的亲近,这几株便是她前几日不知从哪里寻来,小心翼翼地种下的,说是能驱虫。

白宸走到那片小药圃前蹲下,指尖拂过那带着锯齿的叶片,触感微糙。他想起青黛种下它们时,那专注又带着一丝怯懦的眼神,还有她习惯性蜷缩起来的左手。华尔街的数据库瞬间调出类似植物的信息,毒性与药性并存……他指尖一顿,收回手。这乱世之中,自保的能力往往与危险相伴。

“世子。”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白宸起身回头。崔璃不知何时已站在柴扉边。她依旧是一身玄色襦裙,裙摆上没有沾染一丝尘土,仿佛从另一个清冷的世界走来。乌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近乎透明。那张脸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冷冽与疏离,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唯有左耳垂上,悬着一枚小小的、青铜质地的齿轮耳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藤编食盒,盒盖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食盒散发出一股混杂着食物香气与淡淡药味的奇特气息。

“崔姑娘。”白宸颔首,目光落在她提着的食盒上。

崔璃没有寒暄,径直走到院中唯一一张简陋的木桌旁,将食盒放下。动作间,玄色的裙摆拂过地面,却没有带起一丝尘埃。她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样小菜:一碟碧绿的清炒时蔬,一碟油亮亮的腊肉片,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还有两个白面馒头。简单,却干净清爽。

“朱嬷嬷备的。”崔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言简意赅。她将碗筷一一摆好,动作利落精准,没有一丝多余。摆好之后,她并未立刻离开,目光却投向菜畦旁那片新种下的药草。

“青黛种的?”她问,声音依旧清冷,但白宸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几不可查的……关切?

“嗯。”白宸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粥的温度正好,米香浓郁。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腊肉。腊肉熏制得恰到好处,带着松枝的清香和茱萸的微辛。他想起叶承云账房里那场闹剧,万利粮铺伪造的“陈粟”……这些腊肉,也是隆昌记商行名下产业出产,通过那套刚刚遭遇挑战的“商约”流通的吧?这看似平常的食物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才刚刚显露出一角。

他咀嚼着腊肉,目光落在崔璃身上。她正微微俯身,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着药草锯齿状的叶片。指尖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华尔街的思维在评估:墨家机关术的唯一传人,厌恶权谋却深陷其中。她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青铜齿轮,每一齿都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她的机关匣底层,还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手枪零件……她就像一柄藏在古拙剑鞘中的绝世名剑,冰冷、危险,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此刻对这平凡药草的关注,是她复杂内心世界难得流露的一丝柔软。

“她……还好?”崔璃直起身,目光转向白宸,依旧是那副冷若玄冰的样子,但白宸看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探寻。她问的是青黛。

“看着精神尚可。”白宸咽下口中的食物,回答得也简单。他知道崔璃与青黛之间超越主仆的羁绊,那是从灭门血案和继母毒手中挣扎出来的相依为命。青黛的哑疾和断指,是她心中永远的刺。

崔璃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再问。她转身,似乎准备离开。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带着金属震颤感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瓮城午后慵懒的空气,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从西北方向遥遥传来,瞬间压过了市井的喧嚣!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原始的、直抵灵魂的悲怆和野性,仿佛从遥远的戈壁荒原卷着风沙而来。院中啄食的母鸡受惊,咯咯叫着扑腾起翅膀。连一直沉默刨地的钟离也停下了动作,佝偻的背影微微挺直了些,握着锄头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白宸手中的筷子一顿。华尔街的记忆库瞬间关联——天狼骨哨!燕无霜的标志!这声音……充满了暴戾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不是在侯府吗?出了什么事?

崔璃猛地转身,玄色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她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冰雪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混杂着惊愕与一丝了然的复杂神色。她左耳垂上的青铜齿轮耳坠,在急促的动作中微微晃动,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芒。

白宸倏地站起身,碗筷碰撞发出轻响。华尔街的危机预警系统瞬间飙升至最高级别!燕无霜!那个锁骨纹身遇血会泛光、发辫里藏着割铁断金的天蚕丝、靴底刻满血痕的西域天狼教圣女!她此刻吹响骨哨,绝非寻常!

“钟离!”白宸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钟离,闻声猛地将锄头往地上一拄!那佝偻的身躯瞬间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气势,浑浊的老眼精光乍现,如同出鞘的利刃。他仅剩的三根手指紧紧攥着锄柄,虎口处因常年操控劲弩留下的深深刻痕清晰可见。

“备马!去侯府!”白宸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冲向院门。竹青色的袍袖带起一阵风,腰间九连环急促碰撞,发出细碎而冰冷的鸣响。

崔璃没有丝毫犹豫,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紧随其后,裙摆拂过门槛,没有一丝声响。她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里看似空无一物,但白宸知道,她的机关匣就藏在那里。

钟离的动作更快。在白宸冲出柴扉的瞬间,他已经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般掠向后院角落的马棚。那里只拴着一匹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枣红马,毛色黯淡,但骨架粗壮,四蹄稳健。

当白宸和崔璃冲到前院时,钟离已经解开了缰绳。那匹枣红马似乎感受到主人急切的心情,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刨着地面。钟离将缰绳塞到白宸手中,动作快如闪电。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询问,只有绝对的服从和一种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沉静。随即,他佝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正房的门帘后。

白宸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他伸手想拉崔璃,崔璃却已足尖轻点地面,玄色的身影如轻烟般掠起,稳稳落在白宸身后的马背上,动作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双手自然地抓住了白宸腰侧的衣衫。一股极淡的、混合着冰冷金属与某种清苦药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驾!”

白宸一抖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枣红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了小院狭窄的院门!

***

枣红马四蹄翻飞,在瓮城不算宽阔的街道上疾驰,如同赤色的闪电。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哒哒”声,引得路人纷纷惊惶避让。

“让开!快让开!”

“我的菜筐!”

“哎哟,吓死人了!”

惊呼声、抱怨声、器皿翻倒声在身后响起,白宸充耳不闻。他伏低身体,紧握缰绳,目光锐利地穿过前方晃动的人影和建筑,锁定侯府的方向。华尔街的思维在高速运转:骨哨声传递的信息是什么?召集?警告?还是……毁灭的前奏?燕无霜的暴烈性格,加上她对白宸(原身)屠戮天狼教众的刻骨仇恨,就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药桶。她在侯府吹响骨哨,目标是谁?萧明凰?还是……

身后的崔璃紧紧抓着他的衣袍,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微微起伏。她没有说话,冰冷的呼吸偶尔拂过白宸的后颈。白宸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知道,她腰间机关匣里的毒针,恐怕已蓄势待发。

风在耳边呼啸。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飞速倒退。那苍凉悲怆的骨哨声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每一次呜咽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终于,镇北侯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门和高耸的院墙出现在视线尽头。门口的石狮子依旧威严,但此刻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离府门尚有数十丈距离,白宸猛地勒紧缰绳!枣红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刨动几下,重重踏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侯府门前,一片狼藉!

几名侯府护卫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捂着胳膊或腿,发出痛苦的呻吟,佩刀散落一旁。他们身上没有明显的刀伤,但关节处都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显然是被极其高明的擒拿手法瞬间卸掉了关节,失去了战斗力。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站在府门前的空地上。

燕无霜!

她背对着长街,赤红的胡服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灼人眼目。胡服边缘镶嵌的森白狼牙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及腰的长发没有像往日那样梳成繁复的发辫,而是狂放地披散着,如同暴怒的黑色瀑布。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颈侧,更添几分野性的不羁。

她双手紧握着那支长约一尺、色泽惨白、明显是某种大型猛兽腿骨制成的骨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哨身刻满了古老而神秘的图腾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她微微仰着头,仿佛还在感受着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哨声余韵,又像是在压抑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裸露在外的、线条优美的锁骨下方,那狰狞的天狼纹身在激烈的心跳下隐隐泛着暗红的光,如同有岩浆在皮肤下奔流。

在她脚边,散落着几件东西:一个打开的小巧妆奁,里面是空的;几片碎裂的、染着艳丽丹蔻的指甲碎片;还有一件被撕裂了半边袖口、沾染了点点泥土的雪白狐裘!

白宸瞳孔骤然收缩!萧明凰的狐裘!

“燕无霜!”白宸厉喝一声,翻身下马,动作迅捷如豹。崔璃几乎同时落地,玄色身影无声地立在白宸身侧一步之后,冰冷的视线锁定了场中那团赤红的火焰。

听到白宸的声音,燕无霜猛地转过身!

那张明艳张扬、如同大漠骄阳般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深邃的眼窝里,琥珀色的眸子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死死地钉在白宸脸上。那目光,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被背叛的狂怒,还有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的嘴唇紧抿着,唇线绷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白宸!”她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毒火,“你告诉我!那个女人!萧明凰!她指甲里藏着的蛊虫,是不是你默许的?!她是不是想用那恶心的虫子控制我,就像她控制那些暗卫一样?!扯断一根线就死一个人?哈!好大的威风!好狠毒的心肠!”

她猛地举起手中紧握的骨哨,惨白的骨质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指向白宸,又指向侯府洞开的大门,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以为她是谁?!一个亡了国的公主!一个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玩阴招的毒妇!也配在我燕无霜身上动这些龌龊心思?!想用蛊虫锁住我?做梦!”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破音的尖利,如同受伤母狼的嗥叫,在寂静的府门前回荡,震得那几个躺在地上的护卫呻吟声都小了下去,惊恐地看着她。

“我忍够了!受够了你们这些中原人的虚情假意,尔虞我诈!”燕无霜的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胡服包裹着充满力量感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开,“什么狗屁侯府!什么狗屁世子!什么狗屁公主!都是些披着人皮的恶鬼!这地方,这牢笼,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脚上那双沾满了尘土、边缘磨损的皮靴。靴筒很高,紧紧包裹着她结实的小腿。华尔街的记忆瞬间浮现:这双靴子的底部,每杀一人,便会用利器刻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那是她复仇的印记,是她永不磨灭的屈辱和仇恨!

“我天狼圣教的仇,我族人的血……”燕无霜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和疲惫,那滔天的怒火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苍凉,“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讨还!用不着你们这些假惺惺的‘庇护’!”

她猛地抬起右脚,靴底赫然朝上!那坚硬的牛皮靴底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刻痕!旧的刻痕颜色暗沉发黑,如同凝固的血痂,新的刻痕则颜色鲜红刺目!那些刻痕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烈,无声地诉说着她所经历过的每一次杀戮,每一次复仇!每一道刻痕,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她手中终结!

“看到没有?”她指着靴底,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白宸,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恨,有痛,有疯狂,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和空茫,“这就是我的路!沾满血的路!从踏进中原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能干干净净地走出去!用不着谁来可怜!更用不着谁来算计!”

她重重地将脚踩回地面,仿佛要将那些血痕重新踏进尘埃里。随即,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动作!

只见她猛地抬手,用力抓住了自己左耳垂上那枚一直悬垂着的、由七颗米粒大小、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森白小骷髅头串成的银铃耳坠!

那七颗小小的头骨,据说是她七位至亲仇敌的眉心骨!是她复仇的勋章,也是她灵魂深处无法摆脱的枷锁!

没有丝毫犹豫!她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决绝,手指用力向下一扯!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响起!

那枚缀着七颗仇人头骨的银铃耳坠,连同她左耳垂上一小块皮肉,被她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光洁的颈侧蜿蜒流下,滴落在赤红的胡服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毒花!

剧痛让她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琥珀色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那流血的耳朵不是她自己的。

她摊开手掌,那枚沾染着鲜血和皮肉的银铃耳坠,静静地躺在掌心。七颗森白的骷髅头被染红,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她看着这枚伴随她多年、象征着她复仇之路的耳坠,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和疲惫。她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极其珍重地,用指尖拂去耳坠上沾染的、属于自己的血珠和皮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燕无霜猛地俯身!

她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五指成爪,狠狠地插进府门前松软的泥土里!坚硬的指甲瞬间翻折,指缝被泥土和碎石填满,但她毫不在意。她用力地刨开一个拳头大小的深坑,坑底的泥土迅速被她的鲜血染红。

她将手中那枚染血的银铃耳坠,连同那七颗象征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森白头骨,轻轻地、郑重地,放进了那个小小的血坑之中。

动作虔诚得如同埋葬一个逝去的时代,埋葬她灵魂中那个被仇恨彻底扭曲的自己。

接着,她捧起旁边带着青草气息的、湿润的泥土,一捧,又一捧,缓慢而坚定地,将那个小小的血坑,连同里面埋葬的过往、仇恨和枷锁,彻底掩埋、压实。

当最后一捧泥土覆盖上去,抹平了所有痕迹,只留下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土包时,燕无霜缓缓直起身。

她左耳垂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半边脖颈。她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耗尽心力后的虚脱和……奇异的平静。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如同被大漠风沙磨砺了千万年的石头,只剩下沉寂的灰烬。

她不再看白宸,也不再看侯府,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萧明凰那件撕裂的狐裘。她只是弯腰,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支惨白骨哨。

这一次,她没有再将其放到唇边吹响。她低头,凝视着哨身上那些古老的图腾,指腹缓缓摩挲过哨尾一个极其细微、如同新月般的刻痕——那是她亡兄的生辰印记。

冰冷的骨质触感传来,带着戈壁的风沙气息。华尔街的零和博弈思维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这哨子曾是她召集教众、传递杀伐的号角,是复仇的利刃。但此刻握在手中,却只感到刺骨的冰冷和……无尽的疲惫。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是大漠的方向,是天狼圣教曾经翱翔的草原,是生养她的地方,也是埋葬了她所有亲人的坟场。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叠叠的屋宇城墙,看到了遥远的地平线。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燕无霜做出了最后的动作。

她高高举起那支惨白的骨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将它砸向脚下坚硬的青石板!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金玉断裂,又像某种枷锁被彻底打破!

骨哨应声而断!断成参差不齐的数截!断裂处,赫然露出里面灌注的、灰黑色的沉重铅芯!原来这能发出穿云裂石之音的号角,其核心早已被铅块填满!

碎裂的骨片和沉重的铅块散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燕无霜看也没看地上的残骸,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再无意义的垃圾。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埋葬了银铃耳坠的小小土包,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空寂的荒芜。她猛地转身,赤红的背影如同一团决绝燃烧后即将熄灭的火焰,再不回头,大步朝着瓮城西北城门的方向走去。赤足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沾着泥土和血迹的脚印,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又无比坚定。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在空旷的长街上。晚风吹起她散乱的长发,拂过她染血的颈侧和空荡荡的左耳垂。那曾经缀满仇人头骨的耳垂,此刻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代价。

她越走越远,赤红的背影融入瓮城傍晚归家的人群和升腾的炊烟之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西北城门那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阴影里。仿佛一滴滚烫的血,融入了冰冷的人间烟火,再无痕迹。

白宸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赤红彻底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看着地上散落的骨哨碎片和铅块,看着那个小小的、埋葬了银铃和仇恨的土包,久久未动。

华尔街的模型还在运转,分析着利益得失、后续影响。燕无霜的离去,意味着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复仇变量脱离了掌控。她带着对萧明凰的恨意,带着对白宸(原身)的仇恨,也带着对中原权谋的彻底失望,孤身重返大漠。她会做什么?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那双刻满血痕的靴底,那只撕裂的耳朵,那埋葬的银铃,那砸碎的骨哨……每一个动作,都像重锤砸在心头。那不是华尔街冰冷的数字和曲线能衡量的东西。那是生命被仇恨彻底撕裂后,以最惨烈的方式寻求解脱的悲歌。

崔璃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冰冷的视线从城门方向收回,落在那个小小的土包上。玄色的裙摆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虚虚拂过土包上方,仿佛在感受着那被埋葬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激烈余温。随即,她收回了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走了。”崔璃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白宸知道,这看似平静的三个字背后,是对那个暴烈如火、最终选择孤身走向大漠的女子的复杂观感,或许还有一丝同为棋子、身不由己的……寂寥。

白宸的目光最后扫过地上那件撕裂的雪白狐裘。金线暗绣的西秦密文在撕裂处显露出来,带着一种破碎的华丽。华尔街的思维瞬间链接到萧明凰——那个指甲藏蛊、狐裘锁命的西秦亡国公主。燕无霜的指控……是真是假?她在这场冲突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燕无霜的离去,对她而言,是少了一个威胁,还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筹码?

暮色四合,瓮城华灯初上。长街两旁的店铺纷纷点起了灯笼,晕黄的灯光次第亮起,炊烟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孩童的嬉闹声隐约传来。这人间烟火,温暖而真实。

然而,白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燕无霜的骨哨碎了,带着铅块沉入了泥土。但这瓮城的水,却似乎更深,更浑了。墨账生金的商约背后暗流汹涌,醉月的身影在酒香中若隐若现,萧明凰的狐裘撕裂在地……还有他腰间,那仅剩三环未解的九连环,冰冷的金属触感时刻提醒着原身欠下的累累血债。

这看似平静的炊烟之下,是更加深邃难测的漩涡。燕无霜以血为祭,砸碎了枷锁,走向她的归途。而他们剩下的人,依旧被困在这名为权谋的棋局之中,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晚风穿过空旷的长街,带来一丝凉意,卷起地上几片碎裂的惨白骨哨残片,轻轻滚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一声悠长的、散入尘烟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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