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颜指尖还贴着钢笔的笔身，那道微弱的震动仍在掌心残留。她没立刻收起笔，而是盯着配电房铁门底下的划痕，仿佛能透过锈迹看到某种隐秘的痕迹。顾逸尘走近她身边，声音压低：“你又感应到什么了？”
她摇头，把笔收回口袋：“不是预警，是……回响。”
他皱眉，正要追问，副导演匆匆走来：“市场组在临时会议室等你们，说资料都齐了，可以开会了。”
洛倾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刚才那瞬间的异样被她轻轻压下，像合上一页未写完的日记。她跟在顾逸尘身后走向会议室，脚步平稳。
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笔记本电脑亮着，投影仪投出一张张数据图表。市场负责人老陈推了推眼镜：“刚收到最新舆情分析，试看片段的转发量比预估高了三成，尤其是老城区那几条街的居民群，讨论特别多。”
“他们认出来了。”洛倾颜坐下，打开平板，“那个转角的修车摊，十年前就在这儿，现在还在拍子里。”
“可问题也在这儿。”另一人翻着报告，“同类题材去年三部都扑了，观众说‘又来怀旧’‘看得腻了’。我们主打记忆牌，会不会太冒险？”
顾逸尘靠在椅背上，没说话。洛倾颜轻轻转了半圈笔帽，水晶泛起一层极淡的粉光。她忽然想起刚才顾逸尘宣布恢复拍摄时的眼神——不是松了口气，而是像终于踏进一场等待已久的战役。那股情绪，透过笔尖传到了她心里。
她开口：“他们不是厌倦怀旧，是厌倦假的怀旧。”
众人抬头。
“现在的‘回忆’太干净了，墙刷得雪白，街边摆着网红咖啡，连晾衣绳都像摆拍。”她点开一段观众留言，“这个人说，‘我爸妈住的筒子楼，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可我最想回去’。我们拍的不是美化过的过去，是带毛边的真实。”
老陈皱眉：“可市场要的是共鸣，不是沉重。”
“沉重也能共鸣。”她调出另一组数据，“30岁以上观众对‘未完成的告别’这个关键词点击率最高。他们不只想看热闹，是想在故事里，替自己说一声‘对不起’，或者‘我舍不得’。”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顾逸尘终于开口：“我们不打青春牌，也不打苦情牌。我们打‘真实’。”他调出一张城市变迁图，“老厂区拆了，街坊搬了，可那些人还在。他们的孩子在看，他们的邻居在看。这不是虚构故事，是集体记忆的延续。”
“可票房呢？”有人低声问，“数据模型显示，这类题材近三年平均回收率不到六成。”
“数据看的是过去。”顾逸尘语气平静，“可人的情绪是循环的。甜腻看多了，就会想要一口苦茶。我们这部戏，节奏慢，台词少，可每一场戏，都有人能对上号——‘这不就是我爸当年的样子？’”
洛倾颜接过话：“所以宣传第一波，不推主演，不放剧情，就问一个问题：你记忆里的那条街，还在吗？”
“我们发起UGc征集。”老陈眼睛一亮，“让观众上传老照片、老物件，配上一句话故事。”
“对。”她点头，“不设门槛，不评比，不抽奖。就是让人说出来。我们只做一件事——把他们的声音，放进片尾的字幕里。”
有人笑了：“这倒新鲜，片尾比正片还动人。”
“那就对了。”洛倾颜轻声说，“很多人一辈子没机会好好告别，但至少，能在电影院里，听见一声回响。”
会议气氛渐渐松动。有人开始记笔记，有人调出社交媒体模板。老陈敲着键盘：“我们可以联合本地晚报做专题，‘城市记忆档案’，每周一期，配合拍摄进度发布。”
“厂区的历史资料我们也有。”副导演插话，“老工人访谈录、当年的生产日志，都能用。”
顾逸尘看着洛倾颜：“你刚才说‘回响’，是不是也想到这些？”
她顿了顿，没直接回答：“笔刚才闪了一下，是在你说‘这不是拍摄，是记录’的时候。”
他挑眉。
“它认得真心。”她笑了笑，“假的撑不过三句台词，真的，能传很久。”
老陈合上电脑：“那定位就这么定了——‘情感共鸣+文化记忆’，双线并行。首波主打‘你的街，我的城’。”
“预算呢？”有人问，“如果市场反应一般，要不要缩减后期投入？”
洛倾颜摇头：“不能减。”
“可风险……”
“风险不是钱的问题。”她抬眼，“是信的问题。那些答应让我们拍他们生活的人，是相信我们会认真对待。我们不能一边说‘这是他们的故事’，一边在后期随便剪两刀省成本。”
顾逸尘站起身：“预算不变，标准不降。市场可以等，但诚意不能打折。”
会议室里没人再说话。
老陈点头：“行，那我们就按这个方向走。明天开始推第一轮内容。”
会议结束，团队成员陆续离开。夕阳透过棚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空着的椅子上。洛倾颜收起钢笔，指尖还能感受到那一丝温热。
她走出会议室，顾逸尘跟在身后。
“你真觉得，他们会看？”他问。
“不是觉得。”她停下脚步，“是知道。有人在等这样的故事，等了很久。”
他没再问。
远处，摄影机已经重新架好，林婉坐在布景的台阶上，低头翻着剧本。灯光组在调试角度，轨道缓缓推进。苏曼站在角落，端着咖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洛倾颜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市场不是预测，是回应。”
笔尖轻点纸面，水晶泛起一圈柔光，随即归于平静。
她抬头望向西墙。那扇配电房的铁门依旧紧闭，门缝下的划痕在斜阳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忽然想起，顾逸尘刚才走过那扇门时，钢笔的震动比之前更明显了一瞬。
不是情绪共鸣。
是别的什么。
她握紧笔，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那道划痕上。
划痕边缘，有一小块漆皮翘起，像是被人用工具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