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内沉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隐约的喧嚣。博士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额头抵在同样冰冷的门框上，闭着眼睛，急促的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冷汗浸透了内衬，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不适的黏腻感。pRtS投影出的那五秒静默画面，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视网膜深处，反复灼烧——橘红与粉色的发丝交织，枢机祭袍凌乱堆叠，能天使迷离狂野的金眸，蕾缪安紧绷迎合的腰肢曲线……还有那该死的马赛克也遮不住的激烈与混乱。
“酣畅淋漓”…“共感事故”…可露希尔的摄像头！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博士用力吞咽了一下，试图压下那翻腾的恶心和铺天盖地的恐慌。他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双臂环抱着屈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维什戴尔那个疯子歪打正着的“爆料”，其真相的离奇与毁灭性，远超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段影像就是悬在他头顶、悬在整个据点存续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蕾缪安……想到那双碧绿眼眸深处可能蕴藏的滔天恨意与不惜一切抹杀的决心，博士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必须冷静。必须像个指挥官一样思考，而不是一个被揭穿了不堪秘密的罪人。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一下，两下，三下……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浇灭那熊熊燃烧的羞耻与恐惧。可露希尔……必须立刻找到她，用最严厉的手段确保那段影像彻底消失！还有维什戴尔……她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疯子必须被牢牢控制住！
就在他混乱的思绪在“销毁证据”、“控制知情人”和“如何面对蕾缪安姐妹”之间疯狂冲撞时，手腕上的pRtS终端突然亮起，发出柔和但不容忽视的提示音。
博士猛地一颤，几乎要跳起来。他有些慌乱地抬起手腕，幽蓝的光芒映亮了他苍白而紧绷的脸。通讯请求的标识在闪烁，来源赫然标注着：特种大队指挥官 - 蕾缪乐（能天使）。
能天使？！她找我？！现在？！
博士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勉强压下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再次翻涌起来。他想起了画面中那双燃烧着迷离狂野光芒的金色眼眸，想起了她通红的脸颊和逃也似的背影。她为什么主动联系？是兴师问罪？还是……蕾缪安让她来的？一个冰冷的陷阱？
拒绝？不，不行。那只会显得更加心虚，可能彻底激怒对方。接通？博士的手指悬在虚拟按键上方，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疲惫：“……能天使？什么事？”
“博士！”通讯那头立刻传来了能天使标志性的、充满活力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点……急促？但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质问。“您……您现在方便吗？能不能麻烦您……来一趟我姐姐的临时驻地？就在b区刚清理出来的那个小帐篷，离医疗区不远。”
博士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蕾缪安要见他！而且是直接召见！在刚刚经历了那场会议风暴和维什戴尔的“惊雷”之后！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蕾缪安枢机找我？”博士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干涩的喉咙还是泄露了一丝紧绷，“是……关于会议上的事情吗？维什戴尔她……”
“哎呀，不是不是！跟那个疯子没关系！”能天使的声音立刻打断了他，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意味，语速快了几分，“姐姐她……呃，就是想跟您单独聊聊，关于……关于一些部署上的细节？对，部署！很重要的！您快过来吧！姐姐她……等您半天了！”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怪，像是在背书，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虚和催促。
部署？博士心中警铃大作。这种借口太拙劣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在那种私密的临时帐篷里谈“部署”？骗鬼呢！这分明就是一场审判！一场由那位枢机大人亲自发起的、关于那段不堪过往的清算！他几乎能想象到蕾缪安端坐在轮椅中，碧绿的眸子如同结冰的湖面，手边放着她那柄刻着拉特兰铭文的铳，等着他自投罗网。
“好……我这就过去。”博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他还能说什么？拒绝？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身，重新戴好面具，将那张写满惊惶和狼狈的脸深深藏匿在钢铁之后。去吧，面对它。无论结果是什么，至少……得知道那把铳什么时候会响。
b区边缘，一顶相对整洁的帆布帐篷孤零零地立着，远离了工厂核心区的喧嚣和熔炼区的灼热。帐篷门口，一个身影正不安地来回踱步，橘红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小团跳动的火焰。正是能天使。
看到博士的身影出现在通道拐角，能天使立刻停下脚步，快步迎了上来。她的表情有些复杂，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跳脱和灿烂，反而透着一丝紧张和……躲闪？脸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未完全褪去的红晕。
“博士！您来了！”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快，但眼神却不敢完全直视博士的面具，“姐姐在里面等您呢，快进去吧！”她指了指帐篷的入口，动作带着点催促的意味，仿佛急于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
博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捕捉到了那丝不自然。他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帐篷门口。能天使在他身后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但并没有跟进去，反而像完成了一个艰巨任务般，迅速转身溜走了。
博士停在帐篷入口前，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门后的审判。他抬手，轻轻掀开了厚重的帆布门帘。
帐篷内的空间不大，布置得简单却异常整洁。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一张折叠小桌，两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皂角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拉特兰的熏香味道，驱散了废土上无处不在的尘埃和机油味。
然后，博士的目光凝固了。
蕾缪安就坐在那张折叠椅上。但她身上穿的，不再是那套华丽繁复、象征着教皇厅枢机无上权柄与神圣不可侵犯的祭袍。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质地柔软、剪裁合体的便装。上衣是象牙白的丝质衬衫，领口处点缀着极其精巧的、几乎看不见的浅金色刺绣暗纹，袖口宽松而优雅地挽起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下身是一条同样质感的、垂坠感极好的米白色长裤，流畅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覆盖在轮椅踏脚板上的、那条厚厚的、看起来就异常柔软的深棕色毛毯边缘。粉色的长发没有像正式场合那样精心束起，而是随意地编成了一条松散的低马尾，柔顺地垂在肩侧，几缕发丝俏皮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一根细细的、几乎与发色融为一体的金色发链缠绕在发辫中，在帐篷顶的照明灯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微光。
她头顶的光环依旧是那种淡金色，比莫斯提马的更加内敛柔和，散发着宁静的气息。此刻，她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整理小桌上的一些纸质文件，神情专注而平和。那身便装褪去了所有宗教的威严与距离感，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居家的柔和与……脆弱感？仿佛一位在书房中处理事务的娴静女子，而非一位手握重兵、曾经历腥风血雨的枢机主教。
然而，这份柔和与脆弱，在博士眼中却比那身祭袍更具冲击力，也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因为，就在她那把铺着柔软坐垫的轮椅扶手旁，那柄线条简洁流畅、枪身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狙击铳，正静静地倚靠着专门设计的支架。它就像一道冰冷的注解，提醒着博士，这份柔和的表象下，蕴藏着何等致命的锋芒。毛毯覆盖着她的双腿，也遮掩了轮椅的机械结构，却无法掩盖那件武器的存在所带来的无声威压。
“博士？”蕾缪安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森林湖泊，看向博士，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笑意的表情。这笑容没有半分会议上的冰冷和压抑的怒意，反而显得自然又……亲切？
“请进。”她指了指小桌对面的那把空椅子，“不用拘束，随意坐。”
博士完全愣住了，面具下的表情一片空白。预想中的冰寒刺骨、兴师问罪呢？这温和的态度、这身便装、这笑容……反而让他更加手足无措，心底的恐慌和尴尬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迈步走进帐篷，又僵硬地在那把空椅子上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双手下意识地放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头，指尖用力到发白。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博士只觉得喉咙干得冒火，面具下的脸颊滚烫。他甚至不敢多看蕾缪安一眼，目光飘忽地落在小桌上，又飞快地移开，最后定格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
蕾缪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极度不自在。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打破了帐篷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转动轮椅，移动到小桌旁一个简易的恒温储存箱前，动作流畅自然，打开了箱盖。
“一路过来辛苦了吧？喝点水。”蕾缪安的声音温和依旧，她从恒温箱里拿出一瓶清澈的饮用水，瓶身上还凝结着细微的水珠。她将水瓶轻轻推到了博士面前的小桌上，动作随意得就像招待一位普通的朋友。
那瓶水在简陋的小桌上，在蕾缪安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在轮椅旁那把冰冷狙击铳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具有诱惑力。博士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瓶水。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激灵了一下。
“谢……谢谢枢机阁下。”博士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明显的干涩和紧绷。他拧开瓶盖的动作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显得有些笨拙。瓶盖拧开了，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和……掩饰尴尬的机会。他需要这个，需要这瓶水来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关于那段影像的辩解或求饶。
清凉的水似乎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心中的焦灼。博士放下水瓶，瓶壁上留下他手指的汗湿印记。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预料中的风暴，无论是冰冷的质问还是隐晦的警告。
然而，蕾缪安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博士心中掀起了远比风暴更剧烈、更意想不到的滔天巨浪。
她看着博士放下水瓶，碧绿的眼眸中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甚至……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柔情的了然？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不疾不徐，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其实……博士，关于维什戴尔在会议上说的那些……关于过去的事情，”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指尖轻轻拂过轮椅扶手上冰冷的金属，“你不必太过介怀，也不必……像现在这样紧张。”
博士的身体瞬间绷紧，心跳如擂鼓。来了！她果然要提了！
蕾缪安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博士的面具，落在他紧绷的身形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那时候的情况……很复杂。你刚刚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第一次抵达那个……与我们世界规则迥异的妮姬分支世界，记忆系统本身就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和紊乱。出现一些记忆的错位、混淆，甚至……完全重构，都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
记忆错乱？博士面具下的眼睛猛地睁大。她在说什么？她在为……那件事找借口？而且是如此……匪夷所思的借口？第一次到妮姬世界？那明明是发生在罗德岛上的事情！
蕾缪安仿佛没有看到博士的震惊，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投向了帐篷的帆布墙壁，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变得有些飘渺，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包容？
“更何况……”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像博士你这样……肩负着如此沉重使命，又拥有着独特魅力的人，身边……情债多一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声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不是么？”
情……情债？！多一点？！
轰——！
博士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震撼弹，瞬间一片空白！刚刚喝下去的水仿佛瞬间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猛地呛进了气管！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呛咳完全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博士猛地弯下腰，面具下的脸瞬间憋得通红，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停地颤抖。他狼狈地用手捂住嘴，试图压制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但完全无济于事。
蕾缪安这轻飘飘的“情债”二字，还有那带着奇异柔情和了然的眼神，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杀伤力！它像一把温柔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博士所有的心理防线！
而就在这剧烈的呛咳中，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荒谬感，几个名字和画面如同闪电般不受控制地劈进了博士混乱的脑海：
阿斯卡纶！在巴别塔的走廊里，她将自己狠狠按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那双冰冷的紫色眼眸燃烧着愤怒和……某种更复杂的火焰，声音压抑着风暴：“你……你怎么敢？！” 那次任务简报室外的“意外”……
凯尔希！医疗部冰冷的办公室里，她将一份档案“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冷绿色的眸子像手术刀一样刮过自己，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精力旺盛是好事，博士。但请记住，罗德岛的床单不是给你用来书写风流韵事的。尤其是……某些不该招惹的对象。” 那次在生态培养室……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甚至……普瑞赛斯？！在某个意识模糊的梦境碎片里，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海的眼眸，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悲伤和……一丝冰冷的失望凝视着自己……
这些画面伴随着蕾缪安那句“情债多一点”和那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博士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