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风的靴底碾过青石板的瞬间,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凉意。
林婉儿攥着他衣袖的手还带着体温,可当他抬眼望进城门时,那抹熟悉的温暖却像被抽走了芯子——卖糖葫芦的老人眼角的笑纹太整齐,像是用刻刀一笔笔雕出来的;跑过的孩童发梢沾着糖渣,银铃般的笑声里没有半分磕碰后的抽噎;城墙上惊起的白鸽,每一片翅膀扇动的弧度都完美得过分。
\"像......\"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高尔村老槐树下晒暖的王阿婆。
那老人总爱用缺了颗门牙的嘴唠叨,口水会沾湿衣角,皱纹里藏着陈年的烟油味。
可这里的人,连呼吸都像被调好了频率。
\"千风?\"林婉儿的声音裹着糖炒栗子的甜香飘过来,她仰起脸时,发间的木簪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你看那个穿靛青衫子的大娘,她手里的菜篮子......\"
秦千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穿靛青衫的妇人正往菜篮里装青菜,每一根菜梗都挺得笔直,菜叶上的露珠排列成均匀的圆。
而高尔村的清晨,阿秀婶子的菜篮里总会有几片被压烂的菜叶,沾着泥星子,带着露水蒸发后的蔫软。
\"没有虫洞。\"林婉儿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鼻尖,\"我刚才闻了,空气里有淡淡的艾草香,像药铺晒药材的味道。
可高尔村的药铺,总有几味药材会受潮发霉,混着灶膛里的烟火气......\"她忽然顿住,睫毛快速眨动两下,\"这里的药香太干净了,干净得像......\"
\"像被过滤过的。\"洛青岚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侧。
她发间的木簪在风里晃了晃,本该灵动的弧度却生硬得像画在纸面上的。
这位天机阁传人的眉峰微挑,素白的指尖抚过城砖缝隙——那里没有青苔,没有被雨打风吹出的坑洼,连砖缝里的泥土都细得像筛过十遍的面粉。
\"诸位可是嫌这城门站久了?\"
温润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秦千风转身时,看见个穿玄色劲装的男子正抱拳道。
他眉目清和,眼角有两道极浅的笑纹,可那笑纹像是固定在脸上的,连说话时都不见深浅变化。\"在下韩知远,新生之城守卫长。\"他伸手虚引,\"城主早备下贵宾院,还请随我来。\"
沈云歌的剑穗突然轻颤。
这位剑宗弟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目光像淬了冰的剑刃扫过韩知远的喉结——那里没有随着说话上下滚动的起伏,连吞咽的动作都精准得像刻在皮影戏里的提线。\"守卫长?\"她开口时,声音比平时冷了三分,\"这城里可曾有过守卫的差事?\"
\"自然有过。\"韩知远的笑容分毫未变,\"只是从前的守卫总爱抱怨值夜辛苦,如今好了——\"他抬手指向街角,两个穿青布短打的男子正提着铜灯巡逻,\"他们说现在的日子,连梦都是甜的。\"
铜灯的光映在巡逻者脸上。
他们的表情和卖糖葫芦的老人如出一辙,连走路时脚尖抬起的高度都分毫不差。
秦千风的识海深处,命运之火的余烬突然灼了一下——那是他穿越者的直觉在报警。
贵宾院的雕花木床还带着新漆的香气。
林婉儿推开窗,看见院外的桃树上正开着花,每一朵都五片花瓣,颜色从浅粉到深粉严格渐变。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坛里的泥土——干燥、松软,连颗小石子都没有。\"高尔村的泥土......\"她小声呢喃,\"总藏着蛐蛐的洞穴,春天能挖出蚯蚓。\"
\"别碰。\"柳寒音的手突然覆上来。
这位命疗王之女的掌心凉得像浸过冰水,她望着花坛的眼神却像在看某种精密运转的仪器,\"这里的生机太刻意了。\"她指腹轻轻划过花瓣边缘,原本该有自然卷翘的瓣尖,此刻却平直得像被剪刀修过,\"高尔村的桃花,总会有被虫蛀的缺口,被夜雨打落的残瓣。\"
入夜后,秦千风在廊下遇见洛青岚。
她的裙角沾着星点泥渍——在这连砖缝都干净的城里,那抹灰格外刺眼。\"我去了西巷。\"她压低声音,袖中滑出半块黑黢黢的石头,表面刻着歪扭的符文,\"巷尾的墙根下,有人用泥土埋了块石碑。\"
秦千风接过石碑时,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那是命运之力的排斥。
洛青岚取出随身携带的魂锁令——天机阁特制的青铜薄片,按在石碑上。
青铜表面腾起青烟,她的指尖渗出血珠,\"这是用命纹刻的......\"她的声音发颤,\"上面写着:'所有新生者皆为命运之子候选,唯有通过最终考验,方可获得自由。
'\"
\"考验?\"沈云歌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她的剑鞘上沾着暗红的血,发梢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河里捞起来。\"我去了北城的竹林。\"她甩了甩剑,剑刃上的血珠落地时竟化作细碎的光尘,\"遇到六个守序者。
他们会用剑,会躲招,可......\"她的喉结滚动两下,从怀里掏出个碎裂的头颅。
那头颅没有血肉,内里是流转的幽蓝符文,像活物般蠕动着。\"他们没有心跳。\"沈云歌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刺中他们心口时,连痛呼都没有,只有......\"她顿了顿,\"像在砍一堆会动的符咒。\"
柳寒音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瞳孔里泛起七彩微光,那是命源之力觉醒的征兆。\"跟我来。\"她拽着秦千风的手腕往院外走,\"去城中央的命泉。\"
月光下的命泉泛着幽绿的光,水面没有涟漪,像块凝固的玉。
柳寒音跪坐在泉边,掌心按在水面上。
刹那间,泉水翻涌,无数光影从她识海喷涌而出——那是高尔村的老槐树,是林婉儿煎药时被熏黑的药罐,是沈云歌第一次握剑时颤抖的指尖,是洛青岚在天机阁抄录命谱时被墨汁染脏的袖口。
\"他们在复制。\"柳寒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复制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情感,我们的......\"她抬头看向秦千风,\"他们要造下一个命运继承者,而素材......\"
\"是我们。\"秦千风的命运之火从识海窜出,在掌心凝成赤金火焰。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一切都完美得像幅画——因为它们是照着他们记忆里的\"完美\"复刻的,没有真实的瑕疵,没有鲜活的疼痛。
\"毁掉它。\"柳寒音抓起他的手按在命泉中央,\"核心在泉底,是台命运复制器。\"
就在众人准备动手时,熟悉的温润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欢迎来到真正的命运起点,诸位。\"
韩知远站在月光里,他的笑纹终于有了变化——这次,那笑意从眼底漫出来,像淬了毒的酒,\"准备好接受终局考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