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吼与尖叫包围着鸦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到处都是翻滚扭打的猫。在鸦羽的身旁静静躺着的是他女儿——冬青叶的尸体，她的黑色皮毛被流出的鲜血浸透。他辨认出这一场景，熟悉的感觉刺痛了他的脚掌。
这是群星之战！
鸦羽回想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这一切和我的记忆一模一样。
记忆越发清晰，痛感也越发明显。他看着风皮扑向狮焰，趁金毛的公猫失去平衡之际将他撂倒，用利爪狠狠划向他的脸颊。“你好像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强啊！”风皮低声吼道。
鸦羽向他们奔去，听到藤池还在请求风皮，请他不要继续毁灭族群……
“狮焰从来就不该出生。”风皮回答了她，“他们三个都不该……”
他弹动尾尖指了指冬青叶的尸体，嚣张，而且恶毒。“现在她已经死了。马上就轮到你，狮焰。”他吼道，尖牙凑近了狮焰的喉咙。
鸦羽终于赶到了他的儿子们的身边，他伸出爪子揪住了风皮肩头的皮毛。“你给我停下！”他边吼边将他从另一个儿子的身上拽了下来。
但接下来，梦境的内容变了。在鸦羽松开风皮，让狮焰重新投入战斗后，风皮只追了一步就转过身盯着鸦羽。儿子的目光令鸦羽颈毛倒竖。在他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风皮扬起前爪，狠狠地朝着他的脸劈了过来。
缭乱的炫光和难以置信的痛苦在鸦羽的脸上炸开，而后又逐渐消逝，将他留在一片黑暗中。
我看不见了！风皮弄瞎了我的眼睛……他真的有这么恨我吗？
一时间，鸦羽震惊得除了伏倒在地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的侧腹挨上了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这一定是冬青叶，他想。在他的记忆里，在现实世界中，事情的发展本不是这样子的……
“活该！”风皮讥讽地吼道，他的声音大得可怕，仿佛直接回荡在鸦羽的脑壳里。“你不是从来不爱你的风族伴侣吗？你不是选择了你的雷族儿女而不是我吗？鸦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鲜血从鸦羽裂碎的眼眶中滚滚而下，他根本无法回答儿子的任何质问。
我几乎从未了解过狮焰和松鸦羽……但我不可能坐视风皮杀死我的另一窝孩子。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如果风皮真的杀了狮焰，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但要是风皮自己无法意识到这一点，还有谁能帮得上他呢？
鸦羽陷入了昏迷，他察觉到四周的场景正在转变。战斗的喧嚣渐渐远去了，但他知道还有一只猫留在他的身旁。
也许不止一只。
他边想边徒劳地试图用受伤的眼睛看透黑雾。
渐渐地，风皮的攻击带来的失明消失了。森林的景色像水一样填充进了他的视野，一切都被黎明前的暗淡光线照亮。一只健壮的深色虎斑猫正站在他的身前。即使视线还未完全恢复，鸦羽仍然从那只猫强壮的轮廓和棕色的虎斑皮毛，以及那双刺目的冰蓝色眼睛认出了他是谁。
鹰霜！
这是那只狡诈的河族猫，那只曾在当初的风族副族长泥掌试图篡一星的位时提供帮助的猫，那只对冬青叶痛下杀手的猫。
怒火席卷了鸦羽，将眼眶中传来的痛意燃尽。
都是因为你，你这该死的狐狸屎，我才再也没有机会去了解我的女儿！
鸦羽聚集起体内残存的全部力量向鹰霜的方向扑了过去，但那只皮毛油光水滑的虎斑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鹰霜嘲讽地咧了咧他伤痕累累的嘴角。
鸦羽再次前扑，但仍然被鹰霜轻巧地躲了过去。“想追上我你还差得远呢，追兔猫！”他嘲笑道，“放弃吧，在你彻底惹怒我之前。”
鸦羽知道，他的视线现在太模糊了，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效的攻击。
这只是个梦而已，他提醒自己。我无法在这里为冬青叶复仇。但痛苦与愤怒仍然驱使着他再次攻向鹰霜。
鹰霜不屑一顾地甩甩尾巴，闪到了侧面。鸦羽刚一落地，就发觉自己撞上了另一只猫的身体。他失去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徒劳地挥舞着爪子，抬头看见了儿子风皮的脸。
风皮俯视着他，琥珀色的目光紧紧盯在他的身上，并用前爪将他压倒。“你凭什么为你在雷族的孩子战斗？”风皮嘶吼着，“你管过你的风族儿子吗？”
鸦羽试图回答，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风皮退后了一步，再次抬起前爪，仿佛准备挥出下一记攻击。
鸦羽猛地惊醒过来。黑暗笼罩着他——月亮已经落了，但荒原最高处的纪念石堆已经能在亮起第一缕曙光的天空中显露出轮廓。他看清了周围蜷缩熟睡的族猫，听见了他们轻微的呼噜声和喘气声。
在噩梦过后，鸦羽的意识昏沉而疲惫。他非常确信自己已经不可能重新入睡，而且也不可能继续躺在自己的窝里。他的身体在渴求运动，但要是在营地里闲逛，他一定会吵醒其他的族猫。于是他轻轻地溜出武士巢穴，爬上了通往营地边缘的斜坡。他向守夜的云雀翅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在营地之外结霜的草地上，鸦羽来来回回地溜达了几圈，现在他终于可以与他乱成一团的思绪独处了。
他在思念夜云，比他曾预想自己对她的在意的程度要深重得多。而且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对风皮持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有些时候，他能把我气得掉秃了毛；但有些时候，我感觉——我甚至感觉——我正在学会去爱他。
他还想起了当风皮和狮焰在森林大会上互相憎恶时，他感受到的那种反常的难过。
他们都是我的儿子，即使他们俩恐怕谁也不想认我这个父亲。而我甚至不知道松鸦羽是怎么想的。
他任由他的思绪横跨荒原，飘向那些地道。风皮、石楠尾和鼬毛应该还在那里观察白鼬。
我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对，包括
鼬毛。
鸦羽希望自己能够信任他的儿子，相信风皮是真心想证明自己的忠诚，但他还是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恐惧——他的儿子也许并非表里如一的忠诚的风族猫。他害怕总有一天风皮会再次被他的情绪掌控，犯下鲁莽的错误——或者更糟，比如踏上那条万劫不复的黑暗之路。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噩梦， 鸦羽意识到， 在内心深 处，我依然无法信任我的儿子，我不相信他真能抗拒某些言辞如 蛇蝎般狠毒的猫的诱惑，不致臣服于他邪恶的那一半本能，成为 那些恶猫的掌中玩物。倘若他真的一步踏错，风族——甚至是全 部的族群——又将迎来怎样的灾难？！ 愁绪郁结在鸦羽浑身的肌肉中，令他探出利爪深深刺入地面。为什么每件事情到头来都会变得如此复杂？看在星族的分上，我们都已经击退黑森林的进攻了！为什么他们现在还在如此小题大做地强调族内的分歧？ 鸦羽逐渐意识到，来自外部的威胁，如黑森林，或许能够摧毁一个族群，但摧毁单独一名武士只需要来自他内心的情绪而已。 我渴望问题能得到简化， 他想， 纠缠的情感只会让猫变得软 弱。我宁愿它们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惊动了沉思的鸦羽，他猛地转过身并弹出了爪子，然后又放松下来。他认出了来者是隼飞。 “你还好吗？”巫医问道。 “挺好。”鸦羽边回答边将利爪缩了回去，“你吓了我一跳，仅此而已。如果是我吵醒了你，那么我道歉。” “不，不是你的问题。”隼飞告诉鸦羽，“我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看起来你也一样。” 鸦羽点点头。“我做了一个梦……”他开始讲述。他不太确定该不该把所有的细节都说出来，但一个心跳过后他就已经开始倾诉，他是如何重新进入了群星之战、风皮如何抓瞎了他的眼睛以及他对鹰霜发起的无用的攻击。 “我非常确定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预言，”他结束了回忆，“但我无法阻止自己怀疑它的确有某些寓意。也许那是因为我的脑子一直在想着和鹰霜或者那个可怕的枫荫有关的事，而这些念头可能在……警告我？” “具体是警告什么呢？”隼飞问道。 鸦羽不太想回答他的问题。鸦羽知道，他的绝大多数族猫都还不怎么信任风皮，要是现在连他——风皮的亲生父亲——都对风皮心存怀疑，那族内的氛围只会更糟。 但我要是连我们的巫医都不肯信任，我还能去信任谁呢？ “警告我警惕风皮。”最终，鸦羽还是坦言道，“近来，我对他的看法已经有了一些改观，尤其是在他在森林大会上自告奋勇要去收拾白鼬之后。但我还是很难不去怀疑他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隼飞被逗乐似的喵呜了一声。“我才是巫医。”他提醒道，“通常而言，幻象都是归我接收的。” 他的话让鸦羽回想起了巫医收到的最新幻象：黑水从地道里涌出，虽然一阵风将水逼退，但在大风平息之后，更加汹涌的水流淹没了一切。 “当你在巫医集会上收到预言时，”鸦羽边想边说道，“星族肯定是想提醒我们警惕地道里的白鼬。但……那个幻象显然比这样浅薄的表面含义更复杂，对吗？你觉不觉得可能还有更多灾难在等着我们？与白鼬的冲突会不会仅仅是一系列灾难的前奏而已？” 隼飞疲惫地叹了口气。“白鼬刚一出现，我就开始担心相同的问题了。”他回答道，“白鼬入侵我们的领地的时刻可能是群星之战后我们疗伤期间的任何时段，但即便如此，它们也应该属于大战之前族群能够轻易抹除的威胁。” 鸦羽点点头说：“没错。那场和白鼬的冲突不该发展成现在的样子。我们本来不必失去夜云的。” “正因如此，我才更想知道黑水的预言究竟代表着什么。”隼飞继续说道，“起初，我觉得风能吹退水流意味着风族能够取得胜利，但紧接着第二股洪水就出现了，而且再也无法被风击退。这会不会预示着风族将会落败？这是否暗示着其他族群也会带来威胁？我们会不会不得不与新的对手爪牙相向，无论那是白鼬还是潜藏在黑暗中的其他势力？” “我也在担心相同的事情。”鸦羽承认，“呃……关于第二波浪潮的含义……以及它可不可能代表我们需要与其他族群联手。”鸦羽回想着巫医的话，一阵寒意从他的耳尖直传到尾梢。他不由得自问黑暗中的其他势力可不可能来自潜伏于风皮心底的愤怒与苦楚。 但隼飞梦中的风的确击退了第一波试图淹没风族的洪水。也许那代表他们还有胜利的机会。 而且，微风也是风的一种…… 希望与欣喜围攻着鸦羽心中的狐疑，伴随着荒原上初绽的曙光，正面的情绪终于高涨起来。 如 果隼飞梦到的那一阵风并非代表整个风族，而仅仅代表风皮而已 呢？微风是微弱而渺小的风，这点毋庸置疑，但如果……万一风皮真的是那只拯救全族的预言之猫呢？ 还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作为他的救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