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一边和兔泉一起大步跑过荒原，一边思考他该怎么与黑莓星交涉。代表族群寻求帮助的希望为他注入了动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有信心面对雷族。风皮和金雀花尾现在也踏上了前往河族的路，这同样给了鸦羽力量。雾星没有理由与风族交恶，因此他们至少可以指望她派出蛾翅或者柳光。
今天一定不会有风族猫牺牲的。
在抵达边界小溪后，鸦羽和兔泉停下了脚步。“我们最好还是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巡逻队经过。”鸦羽一边盯着对岸的树林一边说道，“毕竟，我们可不希望这次任务以入侵开场。那样雷族猫一定会气炸的。”
兔泉没有回答，但鸦羽知道风族副族长正凝视着他。他转过视线，看到兔泉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怎么了？”他问道。
“如果你真觉得在黑莓星与一星那样激烈地冲突过之后你还有本事说服雷族帮助我们，那你可比我乐观太多了。”兔泉回答，“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敢瞒着一星去接触雷族？”
“我只想做对风族最有利的决定而已，”鸦羽告诉他，“哪怕那一定会触一星的霉头。毕竟，整个族群的利益永远重于单独某只猫的愿望——就算那只猫是族长也不行，对吧？”
“这当然没错。”兔泉在溪边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抖了抖耳朵，“但一星终究是我们的族长。就算我们不认同他的观点，最终也必须听从他的指挥。”
鸦羽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已无话可说。“我想是的，前往雷族的确不是最合宜的举动。”他说道。接下来，他犹豫了片刻，但他知道无论自己多么不情愿承认，他都必须把这些话告诉兔泉，“一星让你当副族长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兔泉惊讶地抖了抖胡须说：“但我一直觉得让你当副族长才是最合适的，鸦羽。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认可。”
鸦羽感激地低下了头。“不管怎么说，”他转移了话题，试图冲淡低迷的气氛，“要是你以为雷族会放弃这样一个在其他族群的私事里横插一脚的机会，那你的脑子里一定进了蜜蜂。”
兔泉好笑地弯了弯尾巴。“你说得有道理。”他表示同意。
“叶池一定会帮忙的，只要能让我和她见上一面。”鸦羽说道，他希望这一次自己能够有机会和叶池直接对话。
要是我们又不得不去面对松鸦羽，那他的敌意只会比上次更强。
兔泉没有立即给出回应，鸦羽感觉他好像突然有点儿尴尬。风族副族长不自在地挪了挪爪子，再次开口时，他换上了低沉含混的嗓音：“你会感到别扭吗？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面对叶池？我知道你和她曾经走得挺近。”
“走得挺近”？你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
他耸了耸肩。“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回答兔泉，“但我依然相信她是只值得尊重的猫，我相信她会愿意向急需帮助的族群伸出援手。”
鸦羽太专注于与兔泉的对话了，以至于当不久后雷族巡逻队从荨麻丛背后绕出时，他被他们吓了一跳。这次带队的猫是罂粟霜，她的学徒百合爪跟在她身后，最后出现的则是桦落。鸦羽这才想起来当他和副族长聊天时，他忘记了留神观察溪流对岸。
你个鼠脑子！
他骂了自己一句。
兔泉站起身，和鸦羽一起向雷族猫们郑重行礼。
“你们好。”兔泉说道，“请问我们可以过去吗？我要和黑莓星说点儿事情。”
罂粟霜眯起了眼睛：“鸦羽，怎么又是你？你在雷族领地上晃荡的时间好像比你在风族待着的时间都长！”
“请允许我对你们先前的借道许可表示由衷的感谢。”鸦羽将刻薄的反击咽回肚里，“我们救回了夜云。她现在已经回家了，而且状态也很好。”
几只雷族猫看起来有些惊讶和激动，之前怀疑的态度也软化了不少。鸦羽意识到，没有哪只族群猫会盼着其他族群猫迷路或者受伤，哪怕对方忠于不同的族群。在此之前，藤池也对夜云的处境表示过关心，更别提当初抵御黑森林的入侵时所有族群猫都在并肩作战、保护彼此。
因为我们是族群猫。族群猫自古都如此行事。
“那很好。”罂粟霜说道，“那你们现在是来干吗的？”
“我们要向黑莓星提出一个请求。”兔泉回答。
罂粟霜盯着兔泉看了一会儿，好像猜到了兔泉想说什么。
“让他们去吧。”桦落建议道，“也许这请求对他们而言真的很重要。”
罂粟霜又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想区区两只猫也构不成入侵。”她做出了决定，“好吧，你们可以过来。”
这里的水面太宽了，猫无法凌空跃过，但此处的溪水很浅，他们可以蹚水走到对岸。鸦羽小心翼翼地踏进溪流，腹毛被打湿的冰凉感觉令他颤抖起来，但他很感激水流抚慰了他疲惫的脚掌。
我感觉我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休息过了。
跨过溪流后，鸦羽和兔泉甩了甩皮毛，他们都小心地避免将水珠溅到雷族巡逻队的身上。接着，他们听从罂粟霜的命令，跟着三只雷族猫穿过森林走向了雷族营地。
当他们进入石头山谷时，整个雷族似乎都簇拥在空地里。波弟正趴在长老巢穴前，给帮他抓跳蚤的种爪讲故事。包括雷族副族长松鼠飞在内的几名武士正在猎物堆旁窃窃私语。亮心和黛西在育婴室的门口享受着秃叶季苍白的阳光，而亮心的三个孩子都在她们身旁翻滚嬉闹。
鸦羽感到他和兔泉刚钻出荆棘通道没走几步，营地里每一只猫的眼神就都向他们投了过来。
而且他们的眼神都不太友善。这里的每只猫都知道一星曾对黑莓星说过什么。
“在这里等着。”罂粟霜简洁地命令道。
她匆匆跑过营地，跳上了通往黑莓星那位于岩壁中央的巢穴的落石堆。鸦羽和兔泉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待会儿让我来说。”兔泉命令道，“还有，看在星族的分上，别说任何会让黑莓星感到不爽的话。”
“我又不傻。”鸦羽嘟囔着回答。
片刻之后，黑莓星从族长巢穴里走了出来，走下落石堆进入了空地。在雷族族长走近后，鸦羽看到他的表情既意外又警惕。他用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打量着两只风族猫。
“为什么要来找我？”他问道。
兔泉尊敬地低下了头：“您好，黑莓星。我们是来向雷族求助的。我们需要借一名巫医。”
黑莓星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在兔泉和鸦羽之间闪动了一次。“你们需要借一名巫医，”他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你们要向雷族寻求帮助？在上次我主动提出要帮你们消灭白鼬，却遭到了一星无端辱骂之后？”
“我们再次与白鼬群起了冲突。”兔泉回答，“许多风族猫都受了重伤。”
黑莓星犹豫了一个心跳，扭头看向了走到他身边的松鼠飞。“我无意让任何猫受苦。”他说道，“请把叶池和松鸦羽叫过来吧。”
在松鼠飞远去后，黑莓星转过头，朝两只风族猫鄙夷地晃了晃胡须：“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兔泉犹豫不决地瞥了鸦羽一眼。鸦羽理解他的紧张，他也知道黑莓星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可能会有什么反应。“我们制订了对付白鼬的计划。”最终，兔泉选择坦白，“我们堵住了风族一侧的所有地道口，而这激怒了它们。昨晚，白鼬群夜袭了我们的营地，然后……”
“所以你们压根儿就没想对付白鼬？”黑莓星发出暴怒的嘶吼，肩膀上的毛发也竖立了起来，“让我猜猜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在风族的地道口被堵死之后，白鼬会被逼到雷族的领地上来？还是说你们根本就心知肚明，但一点儿都不在乎雷族会怎么样？你们甚至没想过向我们通报这一行动？”他愤怒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一星是个经验多么丰富的族长呢！他可是亲口说过他能独自处理好这次危机的！”
兔泉一言不发，仅仅是伸缩着爪子在营地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道痕迹。鸦羽怀疑这可怕的沉默永远也不会结束。
幸好这次交涉是由兔泉来负责的。如果是我的话，我也肯定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
他意识到所有的雷族猫都已经聚了过来，他们的耳朵高竖着，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
这下整个雷族都知道我们搞砸了，留下了个多么失败的烂摊子了！
松鼠飞也带着叶池和松鸦羽返回了，他们三个挤开猫群，走到了位于中心的几只猫身边。
终于，黑莓星率先打破了沉寂。“所以我就直说吧，要是说错了你们再纠正我。”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音都像狐狸的尖牙一样咬在鸦羽身上，“我去找过一星，代表雷族为他提供驱逐白鼬的帮助，结果一星不但侮辱了我，还侮辱了整个雷族。他一口咬定他能妥善解决这次的问题，结果事实证明他的计划就是个灾难，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于是现在他就把你俩派到雷族来求助了。我说的有问题吗？”
兔泉躲避着雷族族长的目光。“没有。”他喃喃地回答。
“我要听你亲口说明白。”黑莓星低吼起来，“我要听你亲口承认是一星的决策让他的族群陷入了危机，而你们现在需要雷族的帮助。”
兔泉唯一的反应是无助地瞟了鸦羽一眼。
是你自己说你来负
责的，
鸦羽想，
那你就说啊。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别无选择吗？
“说啊？！”黑莓星催了一句，他的尾尖不耐烦地颤动着。 “风族自己惹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现在急需雷族的帮助。”鸦羽立即回答，“我们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道歉。但现在风族真的非常需要支援，我们不会再与您起任何冲突。我们的猫正命悬一线。” 黑莓星又沉默了一段时间。鸦羽等待着雷族族长做出决定，他的肚子里像是塞满了翻腾的白鼬。 黑莓星究竟会成为一个怎样 的族长？ 他问自己。 终于，黑莓星点了头：“很好。叶池会和你们一起走。” 叶池的表情仿佛松了一大口气，她上前一步走到了鸦羽的身旁。鸦羽对她足够了解，他知道有猫受伤却不能帮忙肯定令她异常痛苦，这痛苦和他们效忠的族群无关。他曾为她生出的所有温暖与关怀都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动，但鸦羽无情地将那些感觉都压制了回去。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强迫自己挣脱回忆，把注意力放到向黑莓星道谢的兔泉身上。“我们得赶紧回去。”他说道，“对受伤的族猫而言，每一个心跳的时间都值得争取。” 黑莓星点点头，转身走向他的巢穴，其余的雷族猫也纷纷回到了之前的岗位上。 叶池用尾尖拍了拍鸦羽的肩膀。“稍等我一下。”她说道，“我得带点儿药草才行。” 她向巫医巢穴跑去，松鸦羽也与她同行。他在与她耳语，尾巴也不住地颤动着。 我不用猜都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鸦羽暗想， 八成是在警告叶池当心提防我们这些暴力的、背信弃 义的风族猫吧。 片刻之后，叶池就叼着一捆药草从巫医巢穴里返回了。兔泉带领他们向营地外走去。一走出荆棘通道，逃离那些雷族猫好奇的目光，鸦羽就感到轻松了许多。 离开营地进入森林后，兔泉加快脚步领先了他俩一段距离。鸦羽猜测他大概是想给他们俩创造对话的机会。 然而，叶池的反应却几乎可称得上是无动于衷，哪怕走在身旁的武士曾在她心中占据过比族群和巫医使命更为沉重的分量。“藤池和我说，你昨晚去寻找夜云了。”看起来她找到了叼着药草卷说话的方法，她的嗓音友善而同情，“你们找到她了吗？” “嗯。”鸦羽回答，“一些两脚兽在看护她，我们不得不想办法把她从它们的巢穴里放出来。她现在状态不错。” “太好了！这样，你和夜云就还有重归于好的机会。毕竟，你们的孩子就是你和她之间永远的联系，无论后来又发生过什么事情……” 叶池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尴尬地瞥了鸦羽一眼，然后迅速移开了眼神，牢牢地注视着自己的脚爪闷头前进。 好久之后，鸦羽才鼓起勇气把对话继续了下去：“你说得对。我也愿意继续和夜云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如果我最终能和她说清楚的话。” 他回想着他和夜云在救她逃离两脚兽并返回风族时的短暂合作，但那转瞬即逝的亲近在返回营地的那一刻就消失无踪。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夜云。 当鸦羽和叶池跨过边界小溪，离开树林爬上荒原的丘陵时，兔泉已经跑得没影了。鸦羽估计他应该是先赶回风族去汇报他们借到巫医的消息了。 紧接着，鸦羽注意到一堆突出地面的岩石背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本以为那是风族的副族长在前方等待他们，但从石堆后走出的却并不是兔泉。鸦羽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属于副族长的明亮眼睛和棕白色皮毛，相反，那身影有着亮得刺眼的白毛与尖锐的牙齿。 那是一只天杀的白鼬！ 瘦小的白色生物摇摇晃晃地朝他们冲来，它的脚步似乎有些不稳。鸦羽怀疑它不是生了病就是在昨晚的战斗里受了伤。 “原来这就是白鼬！”叶池饶有兴致地说道，“我还从没见过它们呢。看起来……真是恶心啊。” “确实恶心。”鸦羽对她说道，他想起了风族的学徒们是怎么低估这些生物的，“虽然它们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但事实上这东西打起架来非常凶狠。我们必须……”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那只白鼬跑到近前后突然向着叶池发起了冲刺。巫医被吓了一跳，她叼着的药草也全都掉到了地上。鸦羽暴怒地咆哮着拦住了白鼬，但即便这小东西的状态极差，它依然是个野蛮而恶毒的对手。它用后腿直立起来，挥舞着小爪子挠向鸦羽的面门。 鸦羽恐惧地意识到这只白鼬有机会撕碎他的眼睛、夺走他的光明。他用力地闭紧眼皮，用两只前爪扯住这滑溜溜的生物，翻身将它按倒在地，并用后爪用力抓挠。 但白鼬又瘦又灵活，鸦羽不可能长时间控制住它。他知道白鼬从自己的爪子间挣了出去，紧接着后腿处就传来一阵剧痛。鸦羽重新睁开眼，看到白鼬已经咬住了他的小腿。叶池也加入了战局，她正在攻击白鼬的后半身。 “别闹！退后！”鸦羽大声吼道，生怕凶恶的白鼬会扭头攻击巫医。 他抬起前掌照着白鼬的脑袋抽了过去，将它从他的后腿上打落。白鼬一个打挺就站了起来，它恶毒的眼神聚焦在了叶池的身上，她离他们仅有一条狐狸身长远。 当白鼬纵身起跳的一瞬，爆炸式的力量注入了鸦羽体内。 我 决不会让叶池在风族的领地内牺牲！ 他抢在白鼬碰到叶池之前截住了它，一口咬住它的肩膀将其拽回。他抬起前掌，伸长利爪准备撕裂眼前生物的喉咙，然而白鼬抢在他的攻击前扭过身子，猛蹬后腿摆脱了鸦羽的钳制。它连滚带爬地避开武士的攻击，一溜烟跑回了地道。 我猜它再也不会妄想和猫开战了， 鸦羽想， 哼，我才不会给 它留下机会。 鸦羽刚想追击，叶池就冲到了他的面前。“不许去！”她焦急地喊道，“你受伤了！” 鸦羽迷茫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后腿。鲜血正从白鼬咬出的伤口里喷涌而出。 “你看看！这下风族又新添了一名伤员！鸦羽，你现在失血严重。”她解释道，“坚持住，千万不要睡过去。” 鸦羽恍惚地开始思考他怎么可能在距离巢穴如此之远的地方产生睡意。但战斗已经结束了，他澎湃的力量正在退潮。后腿传来的痛感越来越强烈，最后几乎笼罩了他的全身。他的耳朵里充斥着奔腾的水声。 奔腾的黑水吗？ 鸦羽一边摇摇欲坠地赶往营地，一边回顾隼飞的梦境，他不确定从地道中涌出的黑水所暗喻的是否就是白鼬群。 我就要死了吗？我会是接踵而至的死亡中第一个倒下的吗？而接下来的无尽悲剧将会终结于……什么？族群的彻底陨落吗？ 他模糊地看到了第二波浪潮的幻象，它淹没了一切，其间混杂着伤痕累累的族猫在营地中央悲泣的场景。在纷乱的幻象中，他甚至听到了属于白色长毛宠物猫欣喜的咕噜声。 兔泉的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我听到了呼救。发生什么了吗？” 叶池的回答同样邈远，而且时断时续。鸦羽只能听清她说出的几个单词。 “……与白鼬作战……失血过多……兔泉，去给我找蜘蛛网。” 鸦羽感应到有猫在他身侧走动，然后一只爪子有力地按住了他的腿。远方再次飘来叶池的声音：“兔泉，帮我把他抬起来，回你们的营地……” 我是什么时候摔倒的？ 鸦羽感到迷茫。强有力的爪子把他扶了起来，这动作引起的剧烈疼痛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他松了口气，轻飘飘地沉入了黑暗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