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猛地朝里弹开，撞在墙上又反弹了回来。
屋里的景象瞬间暴露在门口三人的视线里。
宋秀兰正坐在炕沿上，手里端着那只粗瓷碗，碗里的粥刚喝下去小半碗。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碗都忘了放下，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林有福喘着粗气，带着一身烟味，一步就跨了进去。
他根本没给宋秀兰任何反应的时间，大手伸出，一把攥住了宋秀兰单薄的肩膀，猛地将她从炕沿上提溜了起来。
“啊！”宋秀兰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手里的碗再也端不住，随着她被提起的动作，直接脱手飞出。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那只粗瓷碗结结实实地砸在泥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白瓷碎片混在粥液里，狼藉一片。
宋秀兰被林有福像拎小鸡一样提着，双脚几乎离地。
她身体在他大手下瑟瑟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她看着地上那摊自己刚煮好的，还没来得及喝完的粥，再看看眼前男人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脸，一股子悲愤瞬间淹没了她。
林有福根本没看地上的碗。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宋秀兰煞白的脸，喷着粗气，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到底煮不煮饭？！”
王凤美在门口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捂住了嘴。
林强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吓住了，一时忘了饿，只目瞪口呆地看着。
宋秀兰的身体还在抖，但她的眼神却一点点变了。
她仰着头，死死盯着林有福那双喷火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却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回答。
“不煮！”
“我、就、不、煮，你们乐意煮，自己煮去呗，反正你们也不需要我这个又蠢又虚伪的老太婆。”
林有福被她这毫不退缩的态度彻底激怒了。
攥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宋秀兰痛得闷哼一声，却倔强地咬着下唇。
“妈，妈，你这是干啥呀！”林强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看到宋秀兰那痛苦的表情和林有福那要吃人的样子，赶紧冲进屋里。
他声音又急又慌，“谁说不需要你了，我们需要你，爸，爸你快松手，妈要让你捏坏了。”
他冲着宋秀兰哀求：“妈，你看爸都这样了，你就别犟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我们真需要你，没你我们咋办啊？你快去给我们煮饭吧，求你了妈，我们都快饿昏了！”
林有福的狂怒似乎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哀求打断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手里提着的女人。
她瘦小的身体在他掌下显得那么脆弱。
肩膀处的布料被他攥得变了形。
嘴唇咬出了血印，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宋秀兰趁机挣脱了他的钳制，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土炕边缘才稳住身体。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看也没看地上打翻的粥碗。
她，目光空洞地越过他们，投向门外已经有些昏暗的堂屋。
王凤美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和婆婆那副样子，心里也打起了鼓。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林有福那副要吃人的脸色和林强急得跳脚的样子，终究没敢出声。
林有福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铁青。
他狠狠瞪了宋秀兰一眼，又烦躁地扫了一眼地上那摊污秽，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
接着，他背着手，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了里间，回到堂屋中央。
他一屁股重重坐在长条凳上，掏出烟袋锅，手却抖得厉害，半天也没塞进烟丝。
他索性把烟袋锅往桌上一拍。
林强看看他，又看看僵立在炕边的宋秀兰，急得直搓手：“妈……妈……你看……”
“煮饭吧……妈……求你了……我们真不行了……”
宋秀兰依旧一动不动。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
她的目光掠过地上打碎的碗和泼洒的粥上。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门口王凤美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上。
最后，定格在儿子那张因为饥饿和焦急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她什么也没说，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她只是慢慢直起腰，动作迟缓得像个木偶。
她避开地上的狼藉，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王凤美下意识地侧身让开。
宋秀兰沉默地穿过堂屋，对坐在那里生闷气的林有福视而不见，径直走向了灶房。
灶房里还残留着刚才煮那一小碗粥的米香，但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
宋秀兰走到灶台前，停下。
她看着那口空荡荡的大铁锅，锅底还残留着一圈烧干水后留下的浅褐色印子。
她沉默地拿起葫芦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水。
水注入铁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林强和王凤美都跟到了灶房门口，紧张地看着她。
林有福在堂屋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宋秀兰的动作开始加快。
她不再舀水，而是拿起角落的米袋子，解开绳结。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量米，而是直接用手，一捧接着一捧地，将米倒进锅里。
米粒砸在锅底的水面上，发出一阵沙沙声，很快堆起了尖。
林强看着那远超平时份量的米，心里咯噔一下，想说什么，但看到宋秀兰那毫无表情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宋秀兰倒完了米，似乎觉得还不够。
她转身走到放杂物的角落，拖出一个装着红薯的筐。
她蹲下身，挑拣出几个相对来说最大的红薯，拿到水缸旁，拿起菜刀。
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寒光。
她开始削红薯皮。
动作又快又狠，她的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力气和情绪都凝聚在了那把菜刀上。
削好一个，就扔进锅里，噗通一声，溅起了一点水花。
再削下一个。
林强和王凤美在门口看着，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