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低头看看被扯成长条的衣摆,又看看地上那半截布条,脸颊微红,窘得直想挠脸。
嘿嘿嘿嘿...
她讪讪地干笑了几声,揉了揉鼻子,弯腰从地上捡起那片残布,拎在手里,冲着傅鸣无奈地晃了晃,小声嘟囔:“这衣衫...怕是太旧了。一拉...就...”
傅鸣收回落空的手,一步跃下车辕,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他轻轻拂去她袖口沾上的灰尘,语气纵容:“一件衣裳罢了,你没事就好。”
无咎退至车辕旁,默然侍立。
陆青面露难色,想了想,转身看向无咎,提着破布条,语含歉意:“无咎,这衣衫...是你从前的吧?我实非有意,要不...我带回府,让扶桑试着补补?”
不过就她那浅薄的女红经验来看,扶桑跟她是半斤八两的水平,还不如溪雪,想来从前的陆青必是亲力亲为。
不像她,捏着针就眼皮发沉,一朵小梅花要绣上好几个月...
无辜的无咎被这飞来疑问弄得一怔,刚要开口否认——
傅鸣已迅疾侧身,似无意般挡在他与陆青之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不必了。一件旧衣,无需费神修补,丢了便是。”
“可...我瞧这衣衫虽旧,保存得却极为精心。”陆青低头轻嗅衣料,“还特意用了防蛀的熏香,想必是无咎从前的心爱之物吧?”
她抬头,眼中满是诚恳的歉意。
傅鸣神色发紧,连忙温声劝阻:“陆青,真的无妨。不过身外之物,无咎断不会在意。”说着,他侧首向无咎递去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是吧,无咎?”
——绝不可让陆青知晓这衣衫是他的!
否则这品位“丑”的印象就甩不掉了。
无咎无语了。
他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他笃定,若是他敢当场否认,回头主子必定要拉他去演武场‘切磋’,美其名曰指点,实则是泄愤;可若认下,主子回去还是要收拾他呀。
况且,他实在无法理解陆姑娘的清奇思路。
怎就一口咬定这旧衣是他的?他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自己的旧衣衫给未来的世子夫人穿啊!
无咎僵着脸,不动声色地扫过面色微窘的主子。
不过一件衣衫而已,主子怎就这般奇怪...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起曾在车外隐约听见陆姑娘嫌弃这衣衫...说它丑...
他懂了。
陆姑娘是认定俊美的主子绝无此等“丑”品位,而主子这般紧张,只怕是担心自己也像那件旧衣一样,被陆姑娘嫌弃!
两人真是绝配!
唉,他那英俊无双又英明神武的世子爷,如今可太卑微了呢...
嗯,他改日定要告诉长庚。
无咎心头雪亮,随着傅鸣的话,对陆青郑重其事地微微颔首。
得,这口锅,他默默咽下了。
陆青挠了挠头,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随即咬唇,面露羞赧,结巴道:“那个...我出来得急,没带银钱。要不,我赔你一套新的,或者将银钱给你,你自己去挑中意的?”
无咎也不容易,整日守在她这边,平日护卫辛劳,连出去闲逛的时间都没有。自己还弄坏了他的旧衣,实在过意不去。
傅鸣立刻横过去一眼。
无咎憋住笑意,连忙躬身:“陆姑娘万万不可!这...这衣衫...是衣衫的主人的长辈,珍藏的旧物。”他有些为难,毕竟不擅撒谎,说得磕绊,“是...是留着念想的...压在箱底多年,以后也不会穿了…”
瞥见傅鸣眼风扫来,他赶紧找补:“不过这样的旧衣,衣衫的主人的长辈那儿,存了整整一箱呢!少一件真的不打紧,陆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实则这些旧衣,主子早穿不上了。但国公夫人执意收着,一件不许扔。
夫人总念叨,说主子年少时随国公爷出征,每回归来都窜高一截。儿子长得太快,一不留神就长大了。她便将主子从前的衣衫都仔细收着,说瞧着就能想起儿子是怎么一天天长大的。
这回的旧衣,还是他趁夫人不在,偷偷从主子旧箱笼里翻出来的。
好在这样的旧衣存了许多,少一件,夫人定然察觉不到。
“哦,”陆青从善如流地点头,拉着衣摆比划了下,笑盈盈地对无咎说:“无咎,看来你这几年身形很是敦实,没再长高呀?是不是没吃好?这衣衫看着很旧了,尺寸竟与你现在差不离呢。”
傅鸣别过脸去,肩头几不可察地微颤。
无咎嘴角抽搐,胸口一痛。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先是莫名替主子背了“衣衫丑”的黑锅,如今又坐实了“个头矮”的名声...
是,他是没有世子爷挺拔,可这...这也能怪他吗?
“陆青,”傅鸣强忍笑意,轻咳一声,正色道:“这衣衫既已破损,你自行处置便好。无咎他...确实用不上了。”
无咎已放弃挣扎,垂首不语。
“嗯。”陆青乖巧颔首,想了想还是将那截碎布仔细塞进袖中,“我拿回去让扶桑瞧瞧,看她能否补救。明日我让她送些银钱给你,无咎,你去裁身新衣。”
无咎抬眸,目光复杂地望向傅鸣,带着一丝“我要收这钱吗?”的请示。
傅鸣冲他微一颔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陆姑娘给你的,收下便是。”
陆青走近两步,拽了拽傅鸣的衣袖,认真道:“你也该赏他一份。他平日护着我很是辛苦,我们多给一份,无咎将来娶媳妇,手头也能宽裕些不是?”
无咎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心中暖流涌动,这未来的世子夫人可真好。
傅鸣失笑,顺势牵住陆青的手,温声道:“好,都依你。”见陆青面露倦意,他生生按下挽留的话,眼底藏着深深不舍,只轻声道:“夜色已深,该回去歇息了。”
他心头怜惜,往常这个时辰,陆青早该入梦了。
“嗯,”陆青重重点头,冲他甜甜一笑:“你也是,早些回去歇着。”
待她转身,傅鸣又忍不住唤道:“陆青。”
他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眸光缱绻,余光瞥到不远处一动不动的无咎,千言万语在唇边一绕,只化作一句轻轻地叮嘱:“你,好好休息。”
灯火昏黄,勾出陆青欣长姣好的袅袅身影,温柔地晃着。
陆青在几步外,扬起宽大的袖子,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夏蝉尽数退场,秋日的静谧笼罩四野,天地间最后一缕暑气也消散无踪。夜渐深,那轮清冷的明月已微微西斜,将澄澈的辉光与无尽的夜幕,一并让与了疏疏落落的星子。
一抹清辉如水,静静流淌在青石板上,顺势也分了一缕温柔,给院门前那一对难分难舍的小儿女。
傅鸣不舍地目送陆青,见她拖着那截破衣摆走到角门,伸手欲推,忽地顿住,手缩了回来,猛地转身。
傅鸣疑惑地看着她。
下一瞬,她提起那截坠地的衣摆,朝他飞奔而来。
傅鸣尚未回神,陆青已跑到面前,不待他发问,双臂舒展,结结实实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傅鸣浑身一僵,心头还来不及泛起狂喜,双臂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将那个带着秋夜凉意却无比温暖的身子,深深拥入怀中。
往日里面无表情的无咎,此刻已彻底僵住,满脸的难以置信。
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
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动不动。
这是他一个主子贴身心腹兼护卫的人能看的吗?
目光,一直死死焊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傅鸣,”陆青附在傅鸣耳边,声音轻柔:“今晚谢谢你。回去要睡个好觉。”
傅鸣没有作声,只将手臂收得更紧,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
在陆青心里,能吃好睡好便是顶顶要紧的事了——这便是将他放在心尖上了。
片刻后,陆青甜甜一笑,松开他,摆摆手:“走啦!”
说罢,转身轻快地走进角门。
傅鸣凝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良久,一动不动。
无咎默默侍立一旁,眼见人都走了,自家主子却仍望着角门方向出神。
他又静候片刻,傅鸣才转身走来。
甫一抬眼,便撞上无咎直勾盯视的目光。傅鸣轻咳一声,端肃神色:“看够了?回府。”
无咎应声抬步,却猛地顿住。
他抱拳道:“主子,属下不是该留下,护卫陆姑娘...呃,世子夫人吗?”想到陆青连他娶亲的银钱都帮他打算着,无咎心潮澎湃,在他心里,这未来的世子夫人与主子,已经是并列在同等要紧的地位上了。
好像是的...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该走。
对无咎的改口,傅鸣很满意,就不计较被小侍卫纠错的窘事了。他伸手重重拍了拍无咎的肩膀,“明日让长庚拿银子给你。你看好陆青。”他语气微沉,叮嘱道:“若她有何异动,立刻来报。”
这丫头今日收起那对玉牌,眼底精光闪烁,定在盘算些什么。
这丫头,就没有让他省心的时候...
还叮嘱他好眠...
方才将他抱得那般紧,今夜他怕是难以成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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