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太子妃照顾婢女,倒反天罡。
可褚怀灵很乐意,她很庆幸,言攸能够醒来。
但是中毒之后的那段时间,言攸长久躺卧在床,身体早就亏空,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调养。
然而言攸既醒,褚怀灵在褚昭身上看到的也多是愁闷,他常常不说话,久久看着言攸。
令狐微与秦嫽没有打算隐瞒。
梦蜉蝣是没有真正的解药的。
只不过是暂时靠着另一种毒药刺激,将人催醒了,谁也不清楚,往后几时,又要发作。
令狐微无疑是聪明的,无论是“梦蜉蝣”,还是新用的毒药,都只有他清楚解法和症状,他手握着言攸的生死,这一次燕子停靠在主家肩头,好像真的再不分开,褚昭再恨再不满,也不得对他下手,不能放心地铲除他。
褚昭只能恶毒地说:“孤不能杀你又如何,你依旧只能滚得远远的,在暗中窥伺。”
可是令狐微才没有这样想。
他不能接受梦蜉蝣不得解这件事,如果当初不是非要打开暗室的门救他,言攸哪里会中毒呢?
更心酸的是,她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有事时,咬紧了口什么也不说。
自长梦被迫结束,言攸总有一些呆滞,需要时日恢复。
长久的似睡非睡,也干扰了她的记忆,时常将梦中曾发生过的事与真实的过去混同。
“原来……我又记错了吗?”言攸略显失落地问褚怀灵。
褚怀灵宽慰她,“没事的,你这些时日不要太深想,会用坏脑子的,安心修养就是。”
言攸若有所思道:“能告诉我……是谁找到的解药?”
“当然是明霁……”
“是危月燕。”
褚昭猝然出现,撩动珠帘轻轻摇响,他不屑用什么救命之恩拴住她,那是谎言是欺骗,待到拆穿之时,就剩鲜血淋漓、满目疮痍,拼凑不成一段健全的关系。
“皇姐,你先离去吧。”
褚怀灵颔首,“好。”
言攸喃声:“燕子。对……殿下或许已经知道了……”
她沉重地提步,到他眼前去,缓缓屈膝下跪。
这一跪,长跪不起,无言狡辩,而褚昭也没有催促她站起来,她情愿跪到几时就跪到几时。
他只是问:“要是给你选的机会,留下来,还是随他去?”
留下,还是离开?
袖剑,并不在她身上。
她很自然地抬眸望向他,褚昭懂她就像她懂褚昭一样,一柄短剑呈在他掌心,递向她,言攸抿了抿嘴唇。
带着剑,南下,打开墓穴,取头骨和血书,应该就是她的终局,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可不知为何,她仰看着褚昭心力交瘁的面容,心口绞动,烂碎模糊,把所有感情都全都研磨成粉末,混合后再拼凑,早已分辨不清。
他从来都运筹帷幄,要她画地为牢。
曾有嗔痴,吻在她眉额。
他当真甘愿放她离开吗?
言攸竭力保持平静,神情柔和,犹豫多时后她终于抬手,双手呈捧姿向他,道尽一切。
“……好。”褚昭只说了这一个字,将袖剑按进她掌心,百般克制力道,才不至于断去她双手,他一手放剑,一手却抓着她手腕,牢牢不松,兴许下一刻就要反悔,用锁链缠绕。
言攸冷淡启唇:“请殿下,松手。”
他在挣扎后,听了她的请求,两手都松开,并且侧让了半步,是最后的让步。
言攸接过袖剑,端详了很久,在褚昭以为她要起身,飞也似地逃离东宫时,她却拔剑而出,割断裙裾一片,又划破掌心,掬捧鲜血在手心。
白布平铺在地,她跪弯着身子,眼神只专注于帛书上。
裂帛写书,写下新钜子的名姓,写下告诫,写下叮咛……
她的指头一笔一划擦过白色的布面,蜿蜒成个个嫣红的字,掌心的血流得止不住,溢出来的滴滴答答在上面点成妖娆血花,钜子血书,做不得假。
既然已经没什么派别之分。
那么她自甘放弃钜子之位,让旁人承袭她的位置,有何不可?
新钜子,是他。
是险些为墨家付出性命的他。
令狐微的名字,不应埋没成一个冰冷代号,他担得起钜子之位,他会代替她,让墨家大义仍得坚守,而她,只是一介罪徒,辜负了师父的期盼,沦落至此。
最后一笔落成,拓下她的掌印。
言攸瘫软下去,手掌按在衣裙上,红得凌乱又凄然。
“我……心悦殿下,愿意长侍君侧。”
她眼圈薄红,对上褚昭震愕后平静下来的复杂视线。
他是高兴的吗?倘若他不愿意,她也可以现在就走,消失得彻底。
褚昭倾身环住她,抓起她割伤的手掌,现在倒也像她生生割长了天纹,执拗地向天借缘。说什么容易与爱人分离,就此再造一份命吧。
他竟然哽咽:“是真的吗?你想好了?”
“意已决,不反悔。”言攸信誓旦旦。
她唇色有点苍白,是因为失血。钜子血书静静躺在那处,无人惊动。
世上又不是只有她能背负那一份嘱托。
即便不是她,也会很好,也许会更好,因为她对令狐微有全然的信任。
褚昭回头看她写下的血书,凉淡地笑了一声,而言攸恳求他:“请殿下将此物交给危月燕。”
“……”
他凭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他在犹豫的瞬间,言攸眸色暗了又暗,凄然求问:“殿下爱我吗?”
“可以与你同荣共罪,同生共死。”褚昭道。
言攸气息平缓,却冷不防将袖剑重拾,压在自己喉管上。
她笑得花枝乱颤,“殿下要是不放过他,我现在就可以赴死,至于头颅,殿下要拿去号令墨家门徒,还是拿去让野狗啃噬得面目全非,都没有关系。”
言攸知道,只要她活着,燕子就能活。
十数年的默契与信任,几乎是亲人之上。
褚昭不顾袖剑尖利,生生用手抓住,抓了满手血,滴流在她脖颈间,和她自己割喉流血一样。
他也笑,只不过带着磨牙切齿的妒恨。
“孤怎么会让你死,会那么对你呢?”
“放下剑吧,清和,孤才不想与你成剑拔弩张的仇敌。”
“我答应你,放危月燕走。”
他本来,也杀不死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