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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校徽章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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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抱着一摞病历片子推门而入,消毒水味随气流涌入办公室。他将片子在桌角磕齐,语气急促却沉稳:“张主任,得再碰下陈凯伊的术前情况。”

指尖点向最上层ct片的亮影处:“锐器造成心脏两处刀伤,特殊的是位置完全重叠——第一刀未穿透,第二刀力道更猛,从同一肋间隙刺入,比第一刀深半寸,直接刺破心包膜。连带肋骨与胸骨骨折刺穿心肺,前期手术已处理;肝脾破裂,脾保守治疗、肝做过修补;骨折方面,股骨夹板固定,腰椎错位,左肱骨及肩膀粉碎性骨折仅做初步固定。”

张主任抽片对光查看,眉峰微扬:“胸骨固定稳妥,肋骨钢板贴合度尚可。”抬眼时目光沉定,“生命体征和实验室数据?”

“体温37.5c,血压110\/70,心率85,各项指标在正常阈值边缘波动。”李泽递过化验单,“感染指标回落,d-二聚体与血小板达安全值,已停升压药,自主呼吸稳定。”

张主任指尖轻叩股骨与腰椎影像:“明天第一台复合手术,做腰椎复位内固定、左肱骨及肩膀锁定钢板固定、股骨换髓内钉。”他推回片子,“护理组评估肢体活动度,备两单位A型血,你盯紧术前检查。”

李泽将片子挪至桌侧,指尖在心脏术后影像上稍顿:“正因为两刀重叠,起初差点漏判心包损伤。第二刀造成0.6cm心包破口,右心室前壁划伤致心包填塞。我们紧急开胸放血,用4-0 prolene线带垫片缝合,当时心率已近160,必须限时关胸。”

翻到术后记录,他语气平稳如陈述数据:“前三天抗休克治疗,去甲肾上腺素从0.5μg\/kg·min调至2μg,昨日开始递减;血制品输注约3000ml,凝血功能刚稳定,血小板依赖输注。前期手术以止血为首要目标,现患者体征允许后续治疗。”

张主任摩挲三维ct片:“同一位置两次受力,周围组织挫伤肯定比预想重。内脏止血效果如何?”

“肝周引流液50ml清亮,脾无再出血;胸腔引流液从800ml降至100ml,颜色转淡。心脏超声示心包无积血,射血分数52%,较入院时38%显着改善。”李泽语气终于带了些肯定。

张主任在术前评估表上圈出“手术风险”:“右心室伤口位置刁钻,缝合得不错。明天手术要特别注意心室壁有无隐性撕裂,别光顾着处理骨折漏了心脏潜在风险。体外循环备好,术中遇顽固性低血压立即启用。”

“已安排超声科今晚加做经食道超声确认心室壁运动,”李泽补充,“麻醉科会提前评估气道,粉碎性骨折患者体位摆放会格外注意,避免二次损伤。”

手机震动打断对话,李泽看后颔首:“心率短暂降至81,现已回升至83,平稳。”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凝重,“另有一事:陈凯伊入院前,在黑诊所接受过400mlA型血输注。”

张主任握笔的手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抬眼时目光锐利如刀:“血源不明?”

“家属称对方直接取用冰箱内手写‘A型’血袋,未做血型核对。”李泽声音压得很低,“我已联系血站追溯,但黑诊所已空。”

张主任抓起凝血报告,指尖重重落在数值上:“难怪凝血指标波动异常。术前四项结果?”

“hIV与梅毒阴性,丙肝抗体待复查。”李泽递过新化验单,“已申请加做丙肝RNA定量和乙肝dNA,明天术前必出结果。”

“备血加至四单位,凝血因子和血小板加倍准备,”张主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护理组每小时监测体温血压,警惕输血反应。这台手术,风险预案要做足。”

李泽指节抵着桌沿,白大褂袖口起了褶皱:“您是想问前几天手术时的输血情况?当时她入院时心跳濒临停搏,出血量达全身血量一半,抢救室紧急开胸时,按规范输注了4单位A型悬浮红细胞与800ml血浆。”

他抬眼迎上张主任目光,眼底红丝清晰却不见慌乱:“家属当时只说‘在外输过血’,未提黑诊所之事,今早才从陪护处得知。术前评估疏漏了输血史细节,是我的责任。但以当时病情,优先抢救是唯一选择。”

办公室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张涛把ct片按在阅片灯上,影像格外清晰。“行,”他终于点头,“内脏稳住了就行,骨头的事交给我。你再确认下升压药剂量,术中血压不能掉,尤其是接多处骨折时,出血可能比预想多。”

李泽合上病历夹时,指腹在“陈凯伊”的名字上轻轻一顿:“放心,麻醉科备好了血管活性药,我们在隔壁盯着监护仪,有任何变化随时跟您沟通。”

张涛把心脏ct片往阅片灯上按了按,指腹沿第二肋间隙轨迹划过,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你看这两刀的入点,都卡在胸骨与肋软骨交界的缝隙里,角度偏差不超过3度。这位置血管神经少,进刀深能捅到心脏,浅了只伤皮肉——没练过的人要么偏到肺叶,要么划在胸骨上,根本不可能这么准。”

李泽凑近看,两道伤口的ct影像像两枚精准的针孔,在纵隔窗里透着森然的白:“您是说……这不是随机捅的?”他忽然想起凯伊刚送来时左胸伤口边缘异常整齐,当时只当是利器锋利,此刻才觉出不对劲。

张涛指尖在影像上停顿,老花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随机?没受过训练的人能让两刀精准卡在同一个肋间隙?第二肋间隙前端是胸骨角水平,恰是心脏体表投影的上界边缘,既避开胸骨坚硬骨质,又能精准抵达心包区域。”

李泽迅速翻出患者入院时的体表照片,屏幕上伤口呈规整线性,边缘皮肤无撕裂状挫伤:“伤口切面平整,符合锐器单次刺入特征,没有拖拽痕迹。”他指尖划过照片边缘,“当时只注意失血情况,没深想伤口位置的精度。”

“普通锐器伤多是慌乱中刺出,角度、深度杂乱无章,”张涛调出心脏三维重建影像与伤口位置重叠比对,“这两刀入刀角度与心脏解剖位置成30度夹角,刚好避开右冠状动脉主干,却精准落在右心室前壁——既能造成致命伤,又不会让伤者当场毙命。”

他忽然冷笑:“要么运气好到离谱,要么对人体解剖了如指掌。你觉得哪种可能更大?”

张涛翻出术前全身骨扫描,指尖点在凯伊左尺骨中段:“看这陈旧性骨折的愈合痕迹,骨痂像道弯弯的月牙,是典型‘防御性骨折’——大概率是用手臂格挡硬物时被砸的。还有右肩胛骨,这处骨皮质增厚是反复受力形成的,普通人干重活也练不出这骨密度。”

他又翻到腹部ct软组织窗,凯伊腰腹两侧有几处浅淡的皮下脂肪层增厚,像反复按压形成的“茧子”:“这是长期做核心训练的人才有的体征,”张涛手指敲了敲屏幕,“加上那两刀的精准度,这孩子要么受过专业格斗训练,要么……是被懂行的人伤的。”

李泽忽然想起护士说的,凯伊昏迷时偶尔蜷缩,双臂总下意识护在胸前,像随时准备格挡:“难怪她能撑到医院,”他后颈泛起凉意,“普通人挨那两刀加这么多骨折,早撑不住了。”

张涛将骨扫描影像调至最大,指尖沿左尺骨愈合痕迹游走:“防御性骨折多伴肌腱损伤,查她左腕屈伸功能,有粘连需提前制定康复方案。”他切换至肩胛骨三维重建,“这处骨皮质增厚区与冈上肌附着点重合,是长期负重或重复性动作形成的,问问家属她是否有特殊运动史。”

李泽突然想起病历最后一页附着的陈凯伊入院时手部照片,放大后清晰可见:右手虎口有块对称的茧,左手食指第二关节皮肤比周围厚,甚至有长期受力形成的细微褶皱。

“您看这个位置,”他用右手食指戳了戳自己虎口,“长期握枪的人才有这种茧。虎口是抵枪托的地方,食指关节是扣扳机磨出来的,形状和力度都跟咱们握止血钳的不一样。”

“刚开始我也没在意,”李泽声音低了些,“但结合您说的旧伤和精准刀伤……这孩子手上的茧,跟我以前在急诊科见过的退伍特警手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张涛目光落在手部照片上,指尖在屏幕上虚虚描摹虎口与食指关节的茧痕,半晌才开口,声音带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握枪的茧子有特殊性,虎口处是长期抵枪托后坐力磨出来的,硬度和范围都特别,食指关节褶皱更是成千上万次扣扳机才会形成。”

他抬眼看向李泽,镜片后眼神锐利如鹰:“再调她的入院记录,看看有没有遗漏信息,比如籍贯、既往病史,甚至指纹库比对结果——有这种体征的,要么是现役或退役警务人员、军人,要么是长期接触枪支的特殊职业者。”

李泽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您知道送她来的是谁吗?是费老三,就是那个贩毒集团的头目。咱们这云市的天,早就被这些人搅得乌烟瘴气了。没报警,其实也是不敢报,真报了,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费老三的人?”他声音压得像磨过砂纸,“你明知道这人手上沾着多少条子的血,还敢把人往咱们这儿塞?”

李泽喉结滚动了下,指尖无意识蹭过病历夹边缘:“是费老三直接用直升机送过来的,落地时起落架还没停稳,就把人往抢救室推。当时她胸腔积血快满了,心脏停跳边缘,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抬眼时眼底泛着红,声音却稳得很:“但做手术时我发现,她左腰侧有处陈旧性枪伤疤痕,位置隐蔽,像被特意处理过。结合手上的茧子和那些旧伤……我怀疑她不是费老三的人,倒像是……被他们控制的。”

指腹重重按在心脏ct片上:“您想,要是自己人,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两刀都往要命的地方扎,却又留着一口气,更像是……既要让她活着,又得让她半残。”

李泽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瞟着门口,手不自觉攥紧了病历夹:“我觉得……她是警察。”

他往张涛身边凑了凑,指尖点在凯伊手部照片的枪茧上:“这茧子的位置,跟我上次在警队培训时见的配枪民警一模一样,虎口抵枪托的地方磨得最厚,食指关节因为长期扣扳机,有个小月牙形的硬壳。普通混黑道的,握枪哪有这么标准的姿势?”

张涛的目光在ct片和照片间转了个圈,忽然想起刚才那两道精准的刀伤:“要是警察,那就是卧底了。”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能混到让费老三亲自送医,说明在他身边位置不低,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所以我不敢报警,”李泽喉结动了动,“万一警局里有费老三的人,这消息传出去,她就算能熬过手术,也熬不过今晚。”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突然闪了两下,惨白的光忽明忽暗地扫过桌面。李泽的笔尖顿在病历单上,抬头瞥了眼天花板,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才重新低下头,声音压得比灯管的电流声还低:“给她插尿管时,后颈有个纹身。很小,像朵没绽开的莲花。”

他顿了顿,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面,指腹蹭过纸张边缘泛起的毛边:“以前在一个朋友家翻到过本旧资料,上面记着这标记——是他们内部用的,意思是‘向阳而生’。”

张涛的老花镜彻底滑到鼻尖,他却没抬手去推,只是盯着阅片灯上那张心脏ct,指腹在“陈凯伊”三个字上方悬了许久。“向阳而生……”他低声重复,指尖突然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这标记我好像在哪见过……对了,前年扫毒行动缴获的账本里,夹着张画着莲花的便签,当时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记号。”

李泽猛地抬头,白大褂领口蹭到下巴的胡茬:“您是说……”

“别声张。”张涛突然起身,把ct片从阅片灯上扯下来,按顺序塞进病历夹,“明天手术我亲自上,你安排两个最可靠的护士守在手术室门口,除了麻醉师和器械护士,谁也不许进。”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被路灯染成橘色的救护车,“术后直接送特护病房,监护仪接独立线路,别连医院总网。”

李泽攥着病历夹的指节泛白:“特护病房在三楼东侧费老三的人前两天来看过楼层分布图,要不要换地方?”

“换去负一楼的备用IcU,”张涛回头时,眼底的锐利掺了点狠劲,“那地方以前是传染病房,通风系统独立,监控我让人提前关掉。就说术后感染风险高,必须隔离。”他从抽屉里翻出串生锈的钥匙,“这是备用IcU的门钥匙,就你我有。”

走廊传来护士站的打卡声,张涛突然压低声音:“她后颈的纹身,找块透气的纱布贴上,就说术后伤口渗液,别让任何人看见。”他指了指李泽的手机,“今晚的监护数据别往系统里录,手写记录,锁在你办公室的铁柜里。”

李泽刚把钥匙揣进白大褂内袋,手机又震了下,屏幕亮起:心率92,血压105\/68。他抬头时,撞见张涛正往保温杯里倒碘伏——那是手术前用来泡器械的消毒液,此刻却被他倒进了擦手的酒精瓶里。

“明天手术用的止血钳,你提前用这个泡一晚。”张涛晃了晃瓶子,液体泛起浑浊的泡沫,“费老三的人要是想在器械上动手脚,总得先过消毒这关。”他把保温杯往李泽怀里一塞,“去看看她的镇静剂剂量,别让她今晚醒过来,有些疼,睡着比醒着好。”

李泽走到门口时,张涛突然在他背后说:“要是她真是‘向阳而生’,咱们这把老骨头,也算为光做点事。”

李泽走到窗前,看到窗外,张主任,你过来看一下。

张涛闻声放下手里的术前核对表,快步走到窗边,顺着李泽的目光往下看——楼下的梧桐树荫里,停着辆没开车灯的黑色越野车,车头正对着住院部大门,副驾驶座上隐约有个穿黑衬衫的人影,手搭在车窗沿,指缝里夹着支没点燃的烟

李泽瞳孔猛地一缩,盯着那辆车的牌照边缘——白色的警牌底色在树影里若隐若现,号码开头的“警”字像根细针,扎得他眼仁发疼。

“用警车盯梢?”他声音发涩,指节在窗台上掐出红印,“这是把咱们当傻子,还是……他们早就把爪子伸到系统里了?”

张涛突然扯了扯领口,像是被消毒水呛着了:“前阵子局里换新车牌,说是统一规范,现在看来,倒是给这些人钻了空子。”他转身时带倒了身后的输液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把窗帘拉上一半,留道缝。”

张涛突然转身抓起病历夹,翻到陈凯伊的用药记录页:“把今晚的镇静剂再加半量,让她睡得沉点。”他的指尖划过“青霉素过敏”的标注,“对了,明天手术用的抗生素,换成最普通的头孢,别用进口药——费老三的人查用药清单时,越不起眼越好。”

窗外的越野车突然动了下,灯光没亮,却缓缓往后倒了半米,刚好藏进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李泽的后颈泛起一层薄汗:“要不……我现在去把备用IcU的门锁再检查一遍?”

“不用。”张涛把病历夹合上,声音里带着股稳劲,“你去护士站拿两包医用棉花,再找个空的生理盐水瓶。”他指了指窗外,“等会儿咱们‘不小心’把棉花掉下楼,要是那车里的人有动静,就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在盯着这儿了。”

李泽从护士站取来棉花和生理盐水瓶,捏着棉花的指尖微微发颤。张涛接过瓶子,拧开瓶盖时动作极轻,玻璃摩擦声几乎被走廊的脚步声盖过。“往棉花上倒点水,别太多,能飘着往下落就行。”

他接过浸了水的棉花团,走到窗帘缝隙前,手腕轻轻一抖——白色的棉团像只折翼的鸟,晃晃悠悠坠向楼下的梧桐叶。就在棉花快要落到越野车顶时,副驾驶的黑衬衫突然动了,抬手的动作快得像反射,却在半空中顿了顿,又缓缓落回车窗沿。

“没反应?”李泽贴着窗帘布料,“是没看见,还是故意装的?”

张涛盯着那只悬在车窗上的手,指节泛白:“故意的。他们知道我们看见他们了,这是在敲警钟。”他突然抓起电话,按下内线号码,“让药房送两盒葡萄糖过来,就说办公室备用。”

走廊里传来药房推车的轱辘声,张涛迅速拉严窗帘:“记住,今晚不管谁来问陈凯伊的情况,都说术后反应不好,正在抢救。”他指了指李泽怀里的保温杯,“碘伏泡的器械别忘了换第二次水,浓度得够。”

李泽走到门口时,听见张涛在身后低声说:“等这事儿了了,我请你喝真正的茶,不是用碘伏泡的那种。”

药房的老周推着药车进来时,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鸽哨,金属尾端磨得发亮。他把葡萄糖往桌上一放,眼角扫过窗帘缝,突然用袖口擦了擦药车把手:“张主任,今晚的夜班护士说三楼东侧的紫外线灯坏了,要不要让人修?”

张涛正在写手术预案的笔尖顿了顿:“不用,负一楼备用IcU的灯是好的,让她们今晚辛苦点,多跑两趟。”

雨越下越大,窗玻璃上的水流像一道道扭曲的泪痕。李泽望着楼下那辆在雨幕里纹丝不动的越野车,忽然想起陈凯伊后颈那朵未开的莲花纹身——刚才贴纱布时,他特意看了一眼,纹身边缘的皮肤有些发红,像是被反复摩挲过,不知是她自己下意识触碰,还是有人刻意检查过。

李泽刚走到走廊,就撞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IcU门口

李泽的脚步猛地顿住,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地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两个黑西装背对着他,其中一人正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点着IcU病房门的电子锁,另一个则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皮鞋跟在地面上轻轻敲击,节奏与楼下越野车旁那人的动作如出一辙。

“里面情况怎么样?”戴金表的黑西装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值班护士正拿着记录板挡在门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张主任吩咐过,患者术后需要绝对安静,除了医护人员谁都不能进。”

“我们只是看看监护仪,老板不放心。”金表男抬手要推开护士,手腕却被李泽一把攥住。

“术后感染风险极高,”李泽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划过皮肤,“你们身上的香水味会刺激呼吸道,要是引发并发症,谁担得起?”他松开手时,对方的袖口已被捏出褶皱,“张主任在里面调药,有什么事等他出来说。”

黑西装对视一眼,金表男的目光扫过李泽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传呼机,忽然扯了扯领带:“行,我们就在走廊等。”

李泽推开门时,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乱了半拍——陈凯伊的心率跳到了98。他迅速按亮屏幕,指尖在镇静剂泵上微调剂量,余光瞥见张涛正站在病床另一侧,手里拿着块沾了碘伏的纱布,不动声色地盖住了她后颈的纱布边缘。

“外面那两个是费老三的贴身保镖,”李泽压低声音,视线扫过心电图纸上陡然升高的波形,“刚才在护士站查过用药记录。”

他摸出藏在病历夹后的假死亡证明,边角已被汗水浸得发皱,“等会儿他们要是再问,就说心率掉得厉害,正在推肾上腺素。”

走廊传来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李泽突然抓起听诊器按在陈凯伊胸口,听筒里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在为这场无声的暗战计数。

金属门把转动的轻响混着皮鞋声传来时,张涛正用镊子夹着块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球,细细擦拭陈凯伊左手无名指的茧痕。那处皮肤比周围略硬,在无影灯下泛着淡白色的光,像枚藏在血肉里的印章。

“张主任,”金表男的声音隔着半开的门缝渗进来,带着刻意放缓的节奏,“我们老板说,要是情况不稳,就安排转去私立医院,那边有进口设备。”

张涛没回头,镊子稳稳落在陈凯伊的手腕内侧,那里刚抽过血的针孔还泛着红:“转院?现在搬动她,等同于在右心室伤口上撒盐。”他把棉球扔进托盘,金属碰撞声脆得像冰裂,“你们老板要是懂点医,就该知道术后72小时是凝血的关键期。”

李泽正在调试监护仪的音量,听到这话突然“哎呀”一声,心电图纸猛地吐出长长一截,上面的波形歪歪扭扭,像条受惊的蛇。“心率掉了!”他的声音里掺着恰到好处的慌乱,指尖在除颤仪上虚按,“肾上腺素准备!”

金表男的影子僵在门缝里。张涛趁机用肘部撞了撞床头柜,藏在抽屉缝里的假死亡证明滑进床底,被陈凯伊盖着的被子遮住边角。“出去等。”他终于抬眼,老花镜后的目光沉得像浸了碘伏的棉花,“要是想让她活,就别挡着抢救。”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归为平稳,陈凯伊的睫毛颤了颤,像蝶翼扫过李泽的手背。他猛地缩回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沁出了汗,滴在她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快醒了。”张涛的声音压得极低,“术前镇静剂加量,就是为了让她撑过今晚。”

李泽迅速拧开镇静剂的安瓿瓶,针尖刺破橡胶塞时发出细微的噗声。他瞥了眼监护仪上缓慢回落的心率曲线,忽然发现陈凯伊的右手食指在无意识地蜷缩,像是在攥紧什么——那道扣扳机磨出的月牙形硬壳,在灯光下泛着苍白的光。

“她的指关节在动。”李泽压低声音,注射器推注的速度放得极缓,“是不是镇静剂量还不够?”

张涛正用紫外线灯照射门把,那层透明粉末在紫光下显出蛛网般的荧光。“再加0.5mg咪达唑仑,”他关掉灯,荧光残影还在视网膜上晃,“但不能超量,明天手术需要她的自主呼吸配合。”

走廊里传来金属打火机的轻响,金表男的声音隐约飘进来:“老板说再等十分钟,不行就强行进去看。”

陈凯伊的喉结突然动了动,像是要发出声音。张涛迅速用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球按住她的人中,指尖能摸到皮肤下细微的颤抖。“别醒。”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天亮就好了。”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血氧饱和度掉到92%。李泽立刻调高氧流量,目光扫过胸腔起伏的频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滞涩,像是有痰堵在气管口。

“得吸痰。”他摸出吸痰管,却被张涛按住手。老主任从抽屉里翻出支盐酸氨溴索,注射器抽药时动作极轻:“雾化吸入,别用吸痰管刺激她,现在经不起任何应激反应。”

雾化器的雾气刚弥漫开,走廊的皮鞋声突然停在门口。金表男的声音像淬了冰:“里面怎么回事?警报响了。”

李泽抓起听诊器贴在陈凯伊胸口,故意让听筒线蹭到监护仪的按钮,制造出一阵杂乱的电流声。“气道痉挛,”他对着门的方向扬声,语气里掺着刻意的焦灼,“正在推支气管扩张剂,你们再闹,病人窒息了谁负责?”

陈凯伊的睫毛又颤了颤,这一次带着明显的清醒迹象。张涛突然抬手按住她的后颈,那里贴着的纱布下,正是那朵未开的莲花纹身。他的指尖隔着纱布轻轻摩挲,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安抚。

“稳住。”他对着她的耳朵低语,声音里带着不属于手术室的温柔,“再睡会儿,我们带你回家。”

监护仪的滴答声重新变得规律,血氧饱和度缓缓爬回98%。李泽看着陈凯伊终于放松的眉头,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连听诊器的金属头都被焐得发烫。

走廊里的脚步声突然变了调,不再是黑西装那种刻意放轻的拖沓,而是带着某种沉重的压迫感,一步一响地碾过地砖。李泽握着雾化器的手猛地收紧,塑料外壳在掌心硌出红印——那脚步声他在急诊大厅听过一次费老三每次踏过消毒垫时,皮鞋跟总会带起一声闷响,像钝器敲在钢板上。

“张主任,”李泽的声音压得几乎贴住口罩,“他亲自来了。”

张涛正用镊子调整陈凯伊的氧气管,闻言动作一顿,老花镜后的目光扫过床头的心电图纸。那上面的波形刚趋于平稳,此刻又泛起细碎的涟漪,像被脚步声震得发颤。“把镇静剂推完,”他把镊子扔进托盘,金属碰撞声里掺了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去把备用IcU的钥匙给老周,让他现在就去负一楼等着。”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消毒水味里突然混进浓重的雪茄味费老三的影子投在墙上,比实际身形更显庞大,手里把玩的金质打火机开合间,火光在他眼角的刀疤上明明灭灭。“张主任辛苦,”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目光越过李泽肩头,直直射向病床上的人,“劳烦各位多费心。”

张涛转身时顺手将病历夹挡在监护仪屏幕前,指尖在“陈凯伊”三个字上轻轻一按:“费先生说笑了,救死扶伤是本分。只是患者术后感染风险高,按规定要隔离观察。”他刻意抬眼迎上对方视线,眼底平静无波,“您看这监护数据,还在危险期打转呢。”

秦老三的目光在病历夹上顿了顿,忽然笑了,雪茄烟雾喷在李泽脸上:“我听说昨晚不太安稳?”

李泽的呼吸骤然停滞,指腹在雾化器开关上掐出深深的凹痕。那床被子下,陈凯伊左手无名指的茧痕像枚定时炸弹。

“她左肱骨粉碎性骨折,”张涛突然弯腰整理床沿,顺势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刚好遮住那截手腕,“术后水肿还没消,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厉害,昨晚闹了半宿要拆夹板。”他直起身时,手里多了张x光片,正是左肱骨的粉碎性骨折影像,“您看这骨裂线,稍微错位就可能刺穿神经,只能用约束带固定着。”

费老三的目光在x光片上扫了扫,雪茄烟蒂在指间转了个圈:“这么严重?”他忽然俯身,视线像探照灯般扫过陈凯伊的脸,“陈凯伊,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害怕疼哪!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空气瞬间凝固。李泽的耳膜嗡嗡作响,费老三刻意加重的“陈凯伊”三个字,与其说是呼唤,不如说是在确认——确认她是否真的陷入深度昏迷,确认这张被绷带和仪器包裹的脸,还是不是那个曾让他忌惮的人。

陈凯伊的睫毛在眼睑下剧烈颤动,监护仪的心率曲线陡然拔尖,115、120……红色的警报灯在费老三眼角的刀疤上明明灭灭。李泽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用身体挡住费老三的视线,手里的雾化器喷嘴不小心撞到氧气管,发出刺耳的气流声。

“镇静剂剂量不够!”他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焦灼,指尖在注射泵上飞快调整,“她对咪达唑仑耐受了,张主任,要不要加用丙泊酚?”

张涛的手正按在陈凯伊的输液港上,闻言立刻点头,指腹却在她手背的留置针上暗暗用力——那是在给她信号,也是在提醒她屏住呼吸。“加5ml,”他的声音稳得像磐石,“但速度要慢,她的循环还经不起骤降。”

李泽下意识往前半步,挡在费老三和病床之间,手里的雾化器管子不小心缠上了输液架,发出一阵细碎的碰撞声。“她刚有点意识波动,”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估计是麻药快过了,疼得厉害。”

张涛弯腰检查氧气管,指尖在陈凯伊耳后轻轻一按——那里有根极细的镇静剂推注管,他悄悄调快了流速。“昨晚刚稳定住的体征,经不起刺激,”他直起身时,手里捏着张刚打印的血气分析单,“您看这氧分压,还在临界值晃悠,得绝对安静。”

费老三盯着张涛他们说道“你们多费心,我在外面等着。”他转身时,目光在陈凯伊后颈的纱布上顿了顿,“对了,我忘说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们都陪着吧!”

费老三这句话像块淬了毒的冰,砸在病房里凝滞的空气里,瞬间冻住了所有声响。监护仪的滴答声仿佛被拉长,每一声都敲在李泽绷紧的神经上。

李泽握着雾化器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他没敢抬头,只是盯着陈凯伊被被子盖住的手腕,那里的留置针还在匀速推注着药液,像在默默计数这场无声的对峙。

张涛的指尖在血气分析单上轻轻点了点,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秦先生放心,”他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他握着单子的手在微微发颤,“我们会尽全力。只是术后护理最忌打扰,您在外面等着,有任何变化我们第一时间通知您。”

费老三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时,金打火机又在指间转了个圈,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说了句:“别耍花样,这楼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门被关上的瞬间,李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抵着输液架才勉强站稳。他看着监护仪上再次飙升的心率,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哑着嗓子说:“他是故意的,每句话都在施压。”

陈凯伊的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梦里也摆脱不了那无形的压迫。李泽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一片滚烫——那是她隐忍的疼痛,也是他们必须守护的希望。

天色彻底亮透时,走廊里的脚步声终于稀疏下去。李泽扒着窗帘缝往外看,那辆黑色越野车还停在梧桐树下,只是副驾驶的人影换了个姿势,手肘支在车窗上,不知在摆弄什么。

张涛把假死亡证明折成小块塞进白大褂内袋,他拿起保温杯,往里面续了些热水,碘伏的气味混着水汽漫出来,“离手术还有三个小时,去把器械再检查一遍,尤其是用碘伏泡过的那些。”

李泽点头时,瞥见陈凯伊的手指动了动——不是无意识的抽搐,而是蜷起又松开,像在攥住什么无形的东西。他忽然想起她左手无名指的茧痕,那道被扳机护圈磨出的印记,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白。

“她好像在做梦,”李泽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眉头一直没松开。”

张涛正往输液袋里加药,闻言抬头看了眼监护仪:“或许是记起了什么。”他把加药后的空瓶扔进锐器盒,“等手术结束,让她好好睡一觉,把这些都忘了才好。”

走廊传来推车轱辘声,老周的声音隔着门飘进来:“张主任,负一楼的紫外线灯开好了,温度也调合适了。”

张涛对着门扬声:“知道了,让麻醉科的人提前半小时下来。”

李泽摸着口袋里的哨子,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麻。他知道,这场无声的暗战还没结束,真正的硬仗,从手术刀尖刺破皮肤的那一刻,才算开始。而他们能做的,就是握紧手里的刀,守好这盏灯,等那个“向阳而生”的人,真正醒过来。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时,李泽正用碘伏反复擦拭止血钳的关节缝。金属表面泛起一层浑浊的白膜,是张主任昨晚特意调配的消毒液,据说能腐蚀掉市面上常见的微型窃听器。器械护士递来无菌包的手微微发颤,包装外的灭菌指示卡边缘,不知何时沾了点暗红色的印记——像极了秦老三雪茄烟灰的颜色。

“核对患者信息。”张主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惯有的沉稳。他的老花镜被消毒水浸得有些模糊,却精准地落在病历夹的“陈凯伊”三个字上。

“陈凯伊,女,28岁,复合手术:腰椎复位内固定、左肱骨及肩膀锁定钢板固定、股骨换髓内钉。”李泽的声音在器械碰撞声中格外清晰,指尖划过术前检查表上的每一项,像在清点一场战役的弹药。

麻醉师推注诱导剂的瞬间,陈凯伊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李泽正站在心脏监护仪旁,亲眼看见她的心率在10秒内从85跳到110。“追加丙泊酚20mg。”他没回头,声音却让整个手术室静了半拍——按常规剂量,这几乎是超量了。

张主任的手术刀悬在皮肤上方3厘米处,闻言只顿了0.5秒:“按他说的做。”

皮肤切开的声音很轻,像撕开层潮湿的棉纸。李泽盯着监护仪上的有创动脉压曲线,忽然发现波形里藏着细微的震颤——不是机器故障,是陈凯伊在麻醉状态下的自主应激。他想起张主任说的“隐性撕裂”,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胸前的止血钳。

“腰椎复位准备。”张主任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c臂机的射线穿透手术巾时,李泽看见陈凯伊右手食指的肌肉在微微抽搐,那道月牙形的茧痕被无菌布盖住,却像在布下烧出个洞。

“血压掉了。”麻醉师的声音陡然拔高。李泽转头时,屏幕上的数字正以每秒2mmhg的速度坠落,80\/50、75\/45……

老主任的手术刀还在分离腰椎周围的肌肉,血珠溅在他的口罩上:“不是出血。”他的目光落在心电图纸上,那里的St段正呈弓背抬高,“是心包填塞复发。”

这句话像冰锥砸进沸水里。李泽猛地扯开覆盖心脏区域的无菌布,超声探头刚贴上皮肤,就看见心包腔里正在迅速积血——0.6cm的缝合口裂开了,像只眼睛在胸腔里冷冷地看着他们。

“准备体外循环。”张主任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手里的手术刀却精准地划开了原有的胸骨缝合线。钢丝被剪断的瞬间。

李泽的止血钳顿在半空,视线扫过张主任划开胸骨的手。那双手常年握骨科器械,指节比普通外科医生更粗壮,此刻捏着手术刀却稳得惊人,钢丝剪断的脆响里,他忽然开口:“主任,胸骨后纵膈止血我来。”

张主任没抬头,刀尖挑开粘连的胸膜:“你盯监护仪,体外循环管路接得怎么样了?”话音未落,李泽已扯开无菌单,超声探头在心脏表面游走,0.6cm的裂口里还在渗血,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心包破口在右心室前壁,和上次缝合处错开了0.3cm。”李泽的声音比监护仪的滴答声更冷,“4-0 prolene线,带心包垫片。”器械护士递线时手在抖,李泽接住的瞬间,瞥见张主任正用骨科咬骨钳咬断错位的胸骨钢丝,动作利落得不像个骨科医生。

“左肱骨复位角度偏差0.5度,”张主任突然扬声,视线却没离开心脏区域,“器械台第二格有角度尺,让助手调。”李泽缝合到第三针时,忽然感觉张主任的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监护仪上动脉压曲线刚要往下掉,张主任已伸手拧开了去甲肾上腺素的旋钮。

“你怎么知道……”李泽的线结打了一半顿住。张主任正用骨科牵开器撑开胸骨,闻言嗤笑一声:“三十年前我在胸外科轮转过半年,比你现在还年轻的时候,缝过比这还小的主动脉破口。”

李泽的针尖穿透心包的瞬间,张主任忽然压低声线:“费老三的人在器械室门口晃悠,你缝合时故意慢半拍,我让老周把备用的心脏停跳液从消防通道送过来。”他的骨科凿子突然往旁边偏了偏,敲在肋骨上发出闷响,刚好盖过李泽的呼吸声,“别让他们看出我们在提防心脏问题。”

第四针收尾时,李泽看见张主任的白大褂袖口渗出血——刚才用牵开器时太用力,被钢丝划破了,但那双手还在稳稳调整着骨科复位架,仿佛掌心的血只是碘伏染的颜色。

李泽的缝合线刚收紧,张主任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慢。”

超声探头下,右心室壁有片0.2cm的暗区正在扩大,像块被水浸软的纸。“隐性撕裂,”张主任的骨科凿子重重敲在股骨复位器上,震得器械台叮当响,“比预想的深。”他突然提高声音,“股骨髓内钉准备!”

李泽瞬间会意,缝合动作故意放慢,针尖在心包膜上悬了悬:“4-0线不够,换3-0 prolene。”这话是说给门外听的——骨科手术才用粗线,心脏修补从不用。器械护士刚递过新线,老周的身影就在手术间侧门晃了晃,手里的无菌包用消防水带裹着,边角还沾着灰。

“左肱骨锁定钢板到位!”张主任的声音裹着金属震颤,咬骨钳突然脱手砸在托盘里,“谁把止血钳放这儿了?”李泽弯腰捡钳的瞬间,老周已猫腰溜到器械台侧,将心脏停跳液的包装纸塞进他白大褂口袋。纸上用碘伏写着:“楼下换了三拨人,警车还在。”

第三针缝合到一半,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动脉压跌破60,李泽抬头时,看见陈凯伊的瞳孔在无影灯下微微收缩——麻醉深度够,这是应激性高血压骤降。“去甲肾上腺素加量!”他的声音劈了个叉,手里的缝合针却稳如磐石,“右心室压监测!”

张主任的髓内钉刚敲进股骨,闻言突然转身,骨科钻头的冷却水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我来扶探头。”他的拇指按在陈凯伊胸骨边缘,那里有块皮肤颜色略深——是费老三刚才盯着看的地方。“监护仪连总网了?”他突然问,指尖在探头线接口处拧了拧,警报声戛然而止。

李泽的缝合线终于打了最后一个结,张主任的髓内钉也恰好固定完毕。两人对视的瞬间,都看见对方口罩外的汗珠子——整整十七分钟,他们用骨科手术的动静掩盖了心脏抢救,监护仪的假数据还在规律跳动,像场精心编排的皮影戏。

“关胸。”张主任扯掉被血浸透的口罩,下巴上的胡茬沾着碘伏,“胸骨钢丝留三根,让老周从太平间通道送标本袋。”李泽明白,那是要把换下的旧钢丝藏进病理标本里,避开费老三的检查。

手术间的门被推开时,晨光正从气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割出亮带

费老三的保镖站在门口,目光像扫描仪似的扫过手术台。张主任摘下沾着血渍的手套,指节在白大褂上蹭了蹭:“手术很顺利,但还得去负一楼观察,感染风险太高。”

费老三的声音从门口漫进来,带着雪茄烟蒂的焦味:“负一楼?我记得那是废置的传染病房吧。”他的皮鞋碾过地上的消毒棉球,发出细碎的声响,“放着三楼的特护病房不用,非往那种地方挪,张主任这安排,不合常理啊。”

张主任正用镊子调整陈凯伊的氧气管,闻言指尖顿了顿,老花镜后的目光扫过费老三袖口露出的金表——表链上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没擦干净的血。“费先生怕是忘了,”他把镊子扔进托盘,金属碰撞声脆得发冷,“患者在黑诊所输过不明血源,今早丙肝RNA结果刚出来,弱阳性。”

李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手不自觉按住口袋里的真化验单——上面明明写着阴性。他看见张主任悄悄往监护仪屏幕上贴了张打印好的假报告,丙肝抗体那栏用红笔圈了个刺眼的“+”。

“传染病?”费老三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玻璃,他突然俯身,鼻尖几乎碰到陈凯伊的病床栏,“我怎么听说,昨晚有人往负一楼搬了新的监护仪?”

张主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捂着嘴转身时,故意撞翻了身后的治疗车。碘伏、酒精瓶摔在地上,浓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咳咳……费先生有所不知,”他咳得肩膀发颤,声音却稳得异常,“那是防交叉感染的负压监护仪,专门对付这类病例。您闻这味儿,”他指了指地上的消毒液,“连空气都得过三遍过滤,谁敢不防着?”

费老三直起身,金打火机在指间转得飞快,“张主任,你不要当我什么都不懂,我让人救她,给她输的血液也是没有问题的!你少在这给我找事,送特级监护病房单间。

张主任的咳嗽声突然顿住,镊子“当啷”一声砸在托盘里。他缓缓直起身,老花镜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直直射向费老三:“费先生是觉得,黑诊所冰箱里那些没贴标签的血袋,比血站的检疫流程还可靠?”他抓起那张假报告,红笔圈住的“+”字几乎要戳破纸背,“今早的RNA定量显示病毒正在复制,这时候进特护病房,是想让整层楼的患者都陪她隔离吗?”

李泽趁机将病床往侧门又推了半尺,输液架的轮子碾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费先生要是不信,现在就能联系疾控中心来采样,”他的声音裹在消毒水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只是按规定,确诊病例的接触者都得隔离观察——包括您和门口这几位。”

费老三的打火机“咔嗒”合上,指节捏得发白。他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陈凯伊的氧气管,目光像钩子似的刮过她苍白的脸:徐瑶姐,有人觉得你要害陈凯伊!怎么你不过来看看吗?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滚油里,李泽的手猛地攥紧了病床推手,指节泛白。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却看见张主任的老花镜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消毒水味里突然掺进一丝更冷的气息。

侧门的阴影里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节奏清脆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一个穿酒红色西装套裙的女人站在门口,卷发梢沾着点雨珠,手里的鳄鱼皮包链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她没看费老三,目光直接落在陈凯伊脸上,指尖在包链上轻轻摩挲——那动作和陈凯伊无意识叩击床单的节奏,竟有几分相似。

“张主任,”女人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凉意,视线扫过地上的玻璃碎片,“我刚从血站过来,他们说凯伊的丙肝复查是阴性。”她从包里抽出张化验单,边角烫着金色的医院徽记,“费老三大概忘了,他让人调的‘特供血’,其实是我托军区朋友备的,每袋都有检疫编号。”

费老三的脸瞬间沉下来,金打火机“啪”地拍在掌心:“徐瑶,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徐瑶走到病床边,弯腰时露出耳后枚银色莲花耳钉,和陈凯伊后颈的纹身几乎是复刻版。她指尖轻轻碰了碰陈凯伊的手背,那里的留置针还在匀速推药,“我只是不想有人借着‘保护’的名义,把她往绝路上逼。”

张主任突然咳嗽起来,这次是真的呛到了。李泽看见他悄悄往监护仪屏幕后塞了个东西——是药房那台旧录音器,刚才老周藏在紫外线灯座后的那个。

“既然血没问题,”费老三的声音绷得像钢丝,“那就去特护病房。”

徐瑶直起身,酒红色裙摆扫过地上的碘伏渍:“去特级监护病房吧,毕竟那里条件好,只是可惜有一些看门的狗!”

徐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空气里。费老三的保镖瞬间绷紧了脊背,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藏着什么。李泽推着病床的手微微用力,床轮碾过玻璃碴的声响陡然尖锐,像在给这场对峙配乐。

“徐瑶姐这话说的,”费老三的金打火机又开始转,指缝里的雪茄灰簌簌往下掉,“都是自家兄弟,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徐瑶没理他,径直走到张主任身边,指尖在假化验单上轻轻一点:“这报告是伪造的吧?张主任用心了。是不是还有一张假死报告啊!我看看!”张主任的手猛地按在病历夹上,指节因用力泛白。李泽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底露出的假死亡证明边角,被陈凯伊的被子掩着,像只受惊的兔子。

“徐小姐说笑了,”张主任的声音带着刚从手术台下来的沙哑,“危急关头备着这些,不过是以防万一的预案。”他弯腰整理氧气管时,膝盖悄悄顶了顶床板,假证明在被子下往里滑了半寸。

这时大老远就听到特级监护病房的林主任的声音,我的病患怎么还不回病房啊!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林主任的声音像突然拧开的水龙头,带着消毒水的冲劲撞进这片凝滞的空气里。他穿着件沾着药渍的白大褂,手里攥着张床位交接单,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目光在费老三和徐瑶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落在病床上的陈凯伊身上。

“张主任,你们这台手术超时快俩小时了,”他把交接单往李泽手里一塞,语气里带着值班医生特有的疲惫,“特护病房3床都空出俩小时,监护仪都预热好了——这位就是陈凯伊吧?术前评估我看过,左肱骨粉碎性骨折合并心脏外伤,是得住单间。”

费老三的金打火机停在指间,目光在林主任那身皱巴巴的白大褂上扫了扫。林主任却像没看见似的,伸手去掀陈凯伊的被子:“我看看术后包扎……哟,张主任这钢板固定得够结实,就是绷带绕得太密,回头让护士松两圈,免得影响血运。”

李泽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林主任的手离陈凯伊后颈的纱布只剩半寸。突然换了抽回了手,秦瑶正准备往前挡也挺停下了。林主任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突然挠了挠头,指尖在离纱布还有两指的地方拐了个弯,转而扯了扯陈凯伊的袖口:“术后制动带别勒太紧,肱骨骨折最怕末梢循环堵了。”他翻了翻李泽手里的交接单,忽然“哎呀”一声,“你看我这记性,3床的紫外线消毒还没签字!”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已抓过张主任手里的笔,在单子背面龙飞凤舞签了名,笔尖划过纸张时故意加重力道,留下道歪斜的墨痕。李泽眼角余光瞥见那墨痕的形状——像朵被揉皱的莲花,和陈凯伊后颈的纹身轮廓惊人地相似。

徐瑶的包链轻轻晃了晃,耳后的莲花耳钉在晨光里闪了下:“林主任倒是细心。”她侧身让开病床,“既然特护病房准备好了,就赶紧送过去吧,术后黄金恢复期耽误不得。”

费老三的目光在林主任那身皱巴巴的白大褂上转了三圈,金打火机“咔嗒”合上:“还是徐瑶姐体恤。”他朝保镖抬了抬下巴,“去看看3床的监护仪参数,别出什么岔子。”

费老三的手下阿武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拎着印着医院食堂标记的保温桶。见李泽出来,他立刻迎上前,脚步却刻意停在黄色警戒线外。

“李主任,”阿武把保温桶往前递了递,“三哥让我送点小米粥,说病人醒了能喝点流食。”

李泽没接,目光扫过他袖口露出的龙纹纹身——费老三手下都这打扮,唯独阿武说话时总低着头,不像其他马仔那般目露凶光。“还在昏迷,暂时不能进食。”他侧身让出半步,“进去看看可以,别碰任何仪器。”

阿武眼睛亮了亮,拎着保温桶快步走进特级监护病房,脚步放得极轻。费老三在电话里反复叮嘱过,医院的规矩不能破,谁要是敢干扰治疗,就卸了谁的胳膊。

阿武站在病床边,视线在凯伊脸上的纱布和监护仪屏幕间来回打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桶提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来之前三哥特意交代,要数清她每分钟的心跳,记准监护仪上的数字,回去一字不差地报给他。

“她这心率……比早上稳多了?”阿武凑到李泽身边,声音压得像怕惊着空气,“凌晨三点我来的时候,那绿线跳得跟抽筋似的,三哥在电话里听我描述,烟头烫了手都没察觉。”

李泽正在检查静脉置管的固定情况,闻言“嗯”了一声:“升压药减到0.6了,凝血指标也在回升。”他忽然想起凌晨五点接到的电话,费老三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却异常清醒:“李主任,麻烦您多留意她的尿量,要是每小时低于30毫升,立刻告诉我,我让人把最好的利尿剂送过来。”

那时他才惊觉,这个在外人眼里狠戾的毒枭,竟连休克期的护理指标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武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记事本,笔尖在“心率88、血氧97”下面画了道横线,又抬头看了眼输液瓶:“这瓶输完,是不是该换那个黄色的药了?”他指的是脂肪乳,昨天下午在走廊站了两小时,已把护士换液的顺序记了个大概。

李泽挑眉——这小子倒比家属还上心。“还有200毫升,”他调整了输液速度,“你三哥倒是放心让你在这儿盯?”

“三哥说,医院里有规矩,他亲自来反倒添乱,”阿武的笔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敬畏,“但必须保证每小时有信儿。”

徐瑶走过来,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阿武猛地转过身,手里的记事本“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在皱巴巴的纸页上蹭出几道印子。抬头时,又习惯性地低着眉,声音比刚才更小了:“徐…徐小姐。”

保温桶的提手被他攥得发白,龙纹纹身顺着袖口往上爬了半寸,在白大褂的映衬下格外扎眼。他偷瞄了眼病床上的凯伊,又飞快收回目光,讷讷地补充:“三哥让我来…来看看情况,记…记监护仪的数。”

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乱了半拍,凯伊的手指在被单下轻轻动了一下。阿武的呼吸猛地顿住,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直到绿线重新归为平稳,才松了口气,额角沁出的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徐瑶恶狠狠地说:“看完了赶快滚!”

阿武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脖子,慌忙把记事本塞进裤兜,拎起保温桶往门口退。脚步在病房门槛处顿了顿,他抬头飞快瞥了眼徐瑶,又低头瞅了瞅病床上的人,喉结滚了滚,终究没敢多说一个字。

“那…那我先回去跟三哥报信…”他声音发飘,转身时肩膀差点撞到门框,踉跄着冲出病房。黄色警戒线外的脚步声越跑越远,像是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什么拽住。

李泽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监护仪的滴滴声里,隐约还能听见阿武跑过护士站时带起的风声。

徐瑶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目光落在凯伊缠满纱布的脸上,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碰上去。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她忽然注意到凯伊被单下的手指又动了动,幅度比刚才更明显些。

“她好像快醒了。”徐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转头看向李泽,视线扫过他白大褂的口袋,像是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的东西,“林主任刚才来说了什么?”

李泽握着听诊器的手紧了紧,镜片后的目光与她对上:“没什么,就是叮嘱护士注意伤口敷料。”他避开她的视线,俯身去听凯伊的呼吸音,雾化器喷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带着淡淡的药味。

徐瑶没再追问,只是伸手理了理凯伊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一片微凉。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监护仪的绿线跟着跳了下,心率瞬间升到95。

“凯伊?”徐瑶试探着轻唤,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急切。

凯伊的眼睛突然睁开条缝,这次瞳孔聚焦了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嘴唇翕动着像在说什么。李泽凑过去听,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内……鬼……”

“内鬼?”徐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捂住嘴,指尖掐进掌心。她看向李泽,眼里的急切混着惊疑,“她在说什么?是不是醒了?”

李泽没应声,正伸手去探凯伊的瞳孔,却被她突然攥住手腕。那力道很轻,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苗,指节却因为用力泛着白。凯伊的眼睛还半眯着,视线在徐瑶和李泽之间晃了晃,最终落回天花板,嘴唇又动了动,这次的气音更清晰些:“……秦……”头一歪,没了声息。

监护仪的“滴滴”声再次乱了节奏,心率冲到105。他反手按住凯伊的肩膀,声音尽量平稳:“别用力,你还在恢复期。”

凯伊的头歪向一侧,睫毛彻底垂落,攥着李泽的手骤然松开,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监护仪的绿线猛地向上蹿了两格,又在110的位置剧烈震颤,发出的“滴滴”声急促得像要断裂。

“凯伊!”徐瑶扑过去按住她的肩膀,指尖触到皮肤下明显的颤抖,“你把话说完!秦什么?”

李泽已经摸出了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刚贴上凯伊的胸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主任带着两个护士冲进来,白大褂下摆扫过床沿的仪器线:“怎么回事?心率骤升!”

“刚醒了片刻,说‘内鬼’和‘秦’……”李泽的声音被监护仪的尖鸣淹没,那道绿线突然向下俯冲,在屏幕底端拉出刺眼的波动。他猛地扯掉听诊器,伸手去按除颤仪:“准备200焦耳!”

走廊尽头,刚跑到电梯口的阿武突然停下脚步。监护仪的尖鸣声穿透病房门,顺着走廊的瓷砖缝钻过来,像条冰冷的蛇缠上他的后颈。他摸出手机的手在发抖,拨号键按了三次才按对号码,刚接通就听见秦老三在那头问:“心率多少?”

“不……不知道……”阿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里面……好像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沉默像块浸了冰的铁,压得阿武喘不过气。三秒后,费老三的声音炸响在听筒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狠戾:“废物!不是让你盯着监护仪吗?!”

阿武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视线黏在病房紧闭的门上。那扇门此刻像道生死线,门内的尖鸣声越来越急,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他太阳穴上。“我……我被徐小姐赶出来了……”他喉咙发紧,“三哥,里面好多医生冲进去了,好像在用电击……”

“哐当”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玻璃碴子滚动的脆响,混着费老三粗重的喘息,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原地踱步。“徐瑶?”他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淬着冰,“她最好祈祷凯伊没事。”

阿武握着手机的手汗湿了,听筒里突然传来引擎轰鸣,秦老三的声音被风声扯得发飘:“我二十分钟到医院。你现在去护士站,把监护仪的线给我拔了——不,找台能看到里面数据的电脑,每十秒报一次心率,断了一秒,你就自己把舌头割下来。”

阿武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黄色警戒线外的瓷砖泛着冷光。他瞥见护士站里空着的电脑,屏幕还亮着监护系统的界面,手指抖得像筛糠,却不敢违抗半个字。“是…是三哥…”

病房里,除颤仪的电流让凯伊的身体弓成虾米,监护仪的绿线猛地弹起又坠下,始终拉不成平稳的波形。张主任扯开领带吼道:“肾上腺素再加一支!李泽,血压掉了!”

李泽刚攥住输液管调整流速,眼角余光突然扫到门口——阿武正扒着门框往里看,手机贴在耳边,嘴唇飞快动着,指尖在屏幕上疯狂点按。

“把他赶出去!”张主任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护士刚要上前,阿武突然尖叫起来:“心率60!不对,55了!三哥,她心率在掉——”

徐瑶猛地转头,眼里的血丝像蛛网蔓延开来:“你在跟谁报信?!”她冲过去要抢手机,阿武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抱着手机踉跄后退,后腰撞到走廊的金属推车,消毒水的瓶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监护仪的尖鸣突然变调,那道绿线彻底拉成直线,长而刺耳的“嘀——”声穿透了所有嘈杂,像在宣告某种终结。

李泽的手僵在除颤仪上,徐瑶的尖叫、张主任的指令、阿武的哭喊突然都模糊了,他只听见自己口袋里那颗胶囊滚动的轻响,和走廊尽头越来越近的、带着压迫感的脚步声——秦老三到了。

脚步声在走廊里炸开,像重锤砸在瓷砖上,每一下都震得人心头发紧。秦老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时,阿武几乎要瘫倒在地,手机从颤抖的手里滑落,屏幕在地上摔得粉碎。

费老三的手突然按在床边,指腹在金属栏杆上抠出白痕。他盯着凯伊紧攥的拳头,那道枪茧在苍白的皮肤上像道疤,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青城街头把她拉回云城时的情景——她被车撞了又被内鬼捅了两刀,要不是他,早就没气了。

费老三来回踱步,猛地走到陈凯伊耳边,声音狠戾:“陈凯伊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李茗玉抓过来!”

“费老三你疯了嘛!”林主任终于忍不住吼出声,手里的吸痰管“啪”地摔在治疗盘上,“她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

凯伊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这声怒喝拽回了一丝意识。她的指尖在被单下极轻地动了动,监护仪上那条平直的绿线竟微微向上挑了下,随即又沉了下去,只剩长鸣的“嘀——”声在病房里回荡。

费老三的喉结滚了滚,眼底的狠戾突然裂开道缝,露出点慌不择路的执拗。他俯身凑近,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像怕惊散了那点微弱的气息:“听见没有?李茗玉还在等你回去吃她做的桂花糕。你敢死,我就……”他顿了顿,指节攥得发白,“我告诉你……你死了,我保准去青城警察局技术科把她抓过来,让她陪葬!”

“你疯了!”徐瑶扑过来想推开他,指甲几乎要嵌进费老三的胳膊,“凯伊要是有三长两短,第一个不放过你的是我!”

监护仪的长鸣声里,凯伊的指尖突然蜷缩了下,像是要抓住什么。李泽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脉搏,瞳孔骤缩:“有微弱搏动!肾上腺素准备静脉推注!”

费老三猛地后退,后腰撞在监护仪上,仪器发出刺耳的嗡鸣。

“陈凯伊,”他声音发哑,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劲,“你要是真敢死,我就把你藏在青城老巷的那箱手枪,全给李茗玉当生日礼物。”

这话像根针,精准刺中某处。凯伊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监护仪上的绿线突然向上弹了半格,又摇摇欲坠地悬着。

“你看,”费老三忽然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血丝,“她动了。她听得到。”

李泽盯着屏幕上缓慢跳动的数字,突然道:“她在怕。”

费老三的肩膀狠狠一颤。他当然知道,凯伊最怕李茗玉沾染上这些打打杀杀——那姑娘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想护得干干净净的人。

“我还没告诉她,你在青城街头挨的那刀有多深。”他蹲下身,额头抵着病床栏杆,声音里的狠戾全散了,只剩发抖的脆弱,“你不醒,我就全说出去,让她这辈子都活在愧疚里。顺便把张主任制作的假的死亡证明给她寄过去。”

费老三的威胁像块冰投入沸水中,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冻住。张主任捏着注射器的手青筋暴起,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那道黑夹克背影——这毒枭的狠戾里,竟掺着种不容错辨的偏执,像在守护什么易碎的东西。

凯伊的呼吸突然乱了半拍,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被这话扼住了喉咙。监护仪上那条摇摇欲坠的绿线猛地向上窜了窜,在60的位置艰难地跳动了一下,又迅速回落。

“费老三你混蛋!”徐瑶抓起旁边的盐水瓶就往他背上砸,玻璃在地上炸开花,“你要用这种方式逼她?!”

费老三没躲,任由碎渣溅到裤脚,视线死死锁着凯伊颤动的睫毛。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拍在床头——枚银色的警校徽章,中间像是重新拼接的,边角磨得发亮,背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玉,伊”字。“你说说我如果把这枚警校徽章,拍在她面前,她会不会乖乖跟着我来云城!这座被毒品污染的城市!”

费老三将那枚拼接的警校徽章拍在床头时,金属边缘撞上治疗盘,发出刺耳的脆响。

凯伊的眼皮猛地掀动了一下,原本半阖的眼缝裂开条更宽的缝,浑浊的瞳孔里像是突然被这枚徽章点亮了星点,死死黏在那拼接的痕迹上。

喉间溢出的呜咽声陡然拔高,带着点被刺痛的尖锐。她蜷在被单下的手指猛地绷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要冲破布料去抓那枚徽章。监护仪上的绿线像是被这股劲拽着,在60的位置剧烈地上下颠簸,发出断断续续的“滴滴”声,像是垂死的挣扎,又像是不甘的抗议。

“你敢……”凯伊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生锈铁片,从齿缝里挤出来时混着浓重的血沫,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颤抖,“费老三……你敢碰她……我……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她猛地弓起肩膀,缠着纱布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血沫从嘴角渗出来,在苍白的下巴上洇开一小片暗沉的红。她却死死憋着气,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话说完,眼缝里透出的狠光像淬了毒的冰棱:“……我剥了你的皮!”

费老三捏着徽章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背面那两个歪扭的字,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喑哑:“醒了?”

他把徽章小心翼翼地塞进凯伊的手心,让她攥紧,指尖触到她后颈的莲花纹身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青城那个伤你的,警察内鬼,我杀了。他是蒋武浓的人。”费老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我不会帮你翻案,青城会不会通缉你——我想,有你那位玉姐在,总能找到证明清白的法子。”

“剥我的皮?”他转过身,嘴角勾起抹又狠又涩的笑,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门框上的斑驳,“你先把自己这条命捡回来再说。”

费老三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病床边的几人能听见:“臭警察,不刺激一下,还活不下去了!”说完掉头就走。

凯伊的咳嗽还没停,每咳一声,监护仪的绿线就跟着抖一下,像条被狂风撕扯的绸带。她攥着徽章的手松了松,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在枕头上晕开细小的红点。

“内鬼……”她突然偏过头,眼缝里的光死死锁着李泽,声音碎得像风中的沙,“蒋武浓……的人……”

李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刚要追问,凯伊却猛地呛了口气,剧烈的窒息感让她浑身抽搐,监护仪的“滴滴”声再次急促起来,绿线像疯了似的上下乱窜。

“快准备吸痰器!”张主任的吼声划破病房,护士们瞬间围了上来,输液管被碰得轻响,徐瑶被挤到一旁,看着凯伊在病床上挣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站在门口没动,指尖在门框上抠出几道白痕。直到护士用吸引器吸出血痰,凯伊的呼吸渐渐平稳,才转身走进走廊,撂下一句:“她要是出事,你们几个都要陪葬!”

“疯子。”林主任低声骂了句,却弯腰调整了镇痛泵的流速,把剂量再减了些——费老三那番话虽毒,却比任何药物都管用,这丫头心里的那口气,总算被拽住了。

走廊里,费老三的脚步声沉闷地远去,阿武连忙跟上,碎屏手机还攥在手里,像握着块滚烫的烙铁。经过护士站时,他瞥见那台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凯伊的心率已爬到70,绿线虽仍有些抖,却总算有了像样的起伏。

病房内,徐瑶替凯伊擦去嘴角的血沫,指尖触到她攥紧徽章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李泽看着监护仪上逐渐平稳的曲线,弯腰捡起脚边那枚胶囊,对着光看了看,忽然对护士道:“送化验科,加急。”

雾化器喷出的白雾里,凯伊的睫毛轻轻颤着,掌心的警校徽章硌着皮肤,像道滚烫的烙印——费老三说得对,她不能死,至少在揪出所有内鬼、护好李茗玉之前,不能。

病房里,李泽正俯身调整氧流量,闻言动作顿了半秒,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徐瑶扶着病床栏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当然知道费老三从来说到做到,当年码头那个泄露消息的马仔,至今没人知道埋在哪个鱼塘里。

凯伊的呼吸刚平稳些,监护仪上的绿线又轻轻颤了颤,像是被这狠戾的声音惊到。她攥着徽章的手指动了动,血痕在银色表面洇开,像朵濒死的花。

费老三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阿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经过护士站时,瞥见那台还亮着监护界面的电脑,突然想起三哥刚才的吩咐,腿一软差点撞上分诊台。

“愣着干什么?”费老三的声音从走廊拐角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催促,“告诉厨房,炖锅燕窝过来——要血燕,挑最好的。”

阿武猛地回过神,慌忙应着“是”,心里却打了个突——三哥这是……既放狠话,又怕那尊菩萨真出了事?他低头看了眼碎屏手机上残留的心率数字,突然觉得这医院的消毒水味里,藏着比刀口更锋利的东西。

病房内,监护仪的“滴滴”声重新归于平稳,像雨过天晴后的湖面。徐瑶替凯伊擦去嘴角的血沫,忽然发现她攥着徽章的手,指腹正轻轻摩挲着背面那两个歪扭的字,像是在确认什么。李泽收起听诊器,视线落在凯伊后颈那朵莲花纹身上,又飞快移开,口袋里的胶囊硌得掌心发烫。

病房里的空气像被监护仪的“滴滴”声滤过,表面平稳,底下却裹着化不开的滞涩。

凯伊蜷着的手始终没松开那枚徽章,指腹反复碾过背面歪扭的字,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从磨损的刻痕里抠找什么答案。李泽收起听诊器时,目光扫过她后颈那朵莲花纹身,快得像被烫到般移开——口袋里的胶囊正硌得掌心发疼,像揣着团烧不尽的火。

他拉开半扇窗帘,午后阳光斜斜劈进屋子,在地板上割出一道亮痕,恰好落在凯伊缠满纱布的手臂上。光尘在亮痕里翻滚,他盯着那片浮动的混沌开口:“她后颈的纹身,有些年头了。”

徐瑶正替凯伊掖被角,闻言指尖一顿。“入队那年纹的,李茗玉亲手弄的。”她声音压得很轻,指尖擦过凯伊攥紧徽章的手背,“我问过她为何选莲花,她说‘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想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罢了。”末了抬眼,眉峰凝着霜,“可费老三那种人,怎么会知道这纹身的?”

几个细节像浸了水的棉线,在沉默里暗暗缠绕:凯伊摩挲的徽章、李泽藏不住的胶囊、徐瑶卡壳的疑问,全绕着那朵莲花纹身打圈。这“出淤泥而不染”的标记,本是凯伊的信念图腾,如今却成了费老三手里的牌——一个只该在内部流转的私密印记,怎么就落到了敌人手里?是藏在暗处的眼睛泄了密,还是这朵莲花的根须,早就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谁也没察觉的过往?

光尘还在亮痕里飘,可病房里的寂静,已经开始发沉了。。

李泽没接话:“张主任说,她明天可以尝试少量进水了。”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伴随着消毒水的气味。凯伊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掌心的徽章被体温焐得发烫,背面“玉,伊”两个字像是活了过来,硌得她指腹发麻。监护仪的“滴滴”声里,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李茗玉举着这枚摔碎的警校徽章哭鼻子,说要跟她一样当警察——那时她们还不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了头。

徐瑶看着凯伊眼缝里偶尔闪过的光,知道她没真睡。她拿起旁边的记事本,翻到阿武掉落时被踩皱的那页,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凌晨的心率和用药,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哭脸。她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在那哭脸上敲了敲:“你看,连费老三的人都知道盼着你好。”

凯伊的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哼气,像是在反驳。攥着徽章的手又紧了紧,血痕顺着纹路漫开,把“护”字的轮廓晕得愈发清晰。

林主任推开门说:李主任,张主任,你们科室的病人都要扎堆了,是不是都不打算看了,留在我特级监护病房,你们是不是想当我们科的医生吗

李泽正将听诊器放回白大褂口袋,闻言抬眼看向门口,镜片反射着病房顶灯的光,语气听不出波澜:“这就过去,刚确认完凯伊的体征。”

他侧身往门口走,经过林主任身边时稍作停顿,补充道:“她后颈的皮肤状态还需要留意,麻烦特护这边多盯一眼。”

林主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病床上的凯伊,又落在一旁的徐瑶身上——对方显然不是医护人员,正低头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擦拭凯伊的唇角,便没再多问,只对着李泽扬了扬下巴:“张主任在办公室等你汇总新病例,赶紧的。”

李泽颔首,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睫毛轻颤的凯伊,转身融进走廊的消毒水气味里。病房门合上的瞬间,徐瑶感觉到凯伊攥着徽章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血痕在银色表面又洇开一小片,像滴落在雪地上的朱砂。

林主任的话打破了病房里短暂的平静,带着几分调侃和催促。

李泽闻言,立刻从工作状态中回神,语气平和地回应:“马上就过去,刚把凯伊这边的情况再确认了一遍,没什么大碍。”

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白大褂,朝着门口走去。经过林主任身边时,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她后颈那个纹身的位置,皮肤恢复情况还得劳烦你们多留意着点,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林主任点点头,视线在病房里转了一圈,看到徐瑶正细心地用棉签给凯伊擦嘴角,虽然觉得这非医护人员待在特护病房里有点不寻常,但也没多问,只是对着李泽摆了摆头:“张主任已经在办公室等着呢,说是要汇总新收的病例,你赶紧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李泽应了声好,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凯伊,见她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有苏醒的迹象,才放心转身走出病房,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徐瑶感觉到凯伊握着徽章的手指突然用力蜷缩了一下,原本就沾在徽章上的血痕,又顺着纹路晕开了一小块,像一朵在银色底板上悄然绽放的暗红小花。

林主任转向门口的女孩,语气沉稳:“以后这个病人归你负责。”

女孩愣了愣,手里的治疗盘轻轻一晃,几颗碘伏棉球在托盘里滚出半圈。她迅速稳住动作,挺直脊背应道:“好的林主任。”声音带着刚入职的青涩,尾音却咬得格外清晰,透着股不容小觑的认真。

女孩上前一步,视线飞快扫过病床。缠满纱布的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监护仪上的绿线规律跳动,她的目光在这两处短暂停留,又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记录笔——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负责特级监护病房的病人,还是林主任亲自交办的,笔杆硌在掌心,竟生出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女孩点头,指尖在记录笔上转了半圈,稳住心神问:“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吗?”

林主任看着她,语气沉稳中带着对病情的熟稔:“这个病人的手术分两期,护理得跟着时间节点走,一点都不能含糊。”

女孩立刻挺直脊背,握着记录笔的手紧了紧,治疗盘在臂弯里稳如磐石。

“四天前那台手术,是从鬼门关把人抢回来的。”林主任的目光落在凯伊起伏的胸口,“心脏刀伤、心包填塞、肝脾破裂,还有肋骨胸骨骨折,都是那会儿处理的。现在主要防迟发性出血——胸腔引流液要是突然变鲜红,或者肝区摸出硬块、尿量往下掉,必须第一时间叫我,这些都是内出血的信号。她基础血压低,输液速度得捏着分寸,胶体每小时不超80ml,晶体50ml,看到她眨眼变快、脸色发白,就是要晕,赶紧调慢。”

女孩在本子上快速记下“4天前:保命手术→重点:出血+血压”,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

“今天上午这台,是保功能的。”林主任话锋一转,视线扫过凯伊缠着新绷带的左臂和右腿,“左肱骨、左肩粉碎性骨折,股骨骨折,还有腰椎错位复位,全是今早刚做的。现在是急性反应期,疼得厉害,但这姑娘犟得像块石头,疼死也不会哼一声,全得靠你看细节。”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记住了,她一皱眉,是疼;嘴角往下撇,是疼得忍不住了;要是眼神突然发急、想动胳膊动腿,那是疼到快受不住了。这些时候千万别硬按她,先看看是哪个部位——左臂刚固定,要是左手蜷起来,用温纱布轻轻掰开;右腿股骨手术的地方,按按足背动脉,活动足趾时见她皱眉就停。”

“腰椎刚复位,翻身必须轴位平移,两人配合着来,别让她拧着腰。她要是撇嘴,就是翻身牵扯得疼了,动作再轻半分。”林主任顿了顿,指着监护仪,“镇痛泵流速调得低,她对常规量敏感,之前诱发过呼吸抑制。真看出她疼了,先推5ml稀释的镇静剂,盯着呼吸频率15分钟,没事再考虑调泵,千万别自作主张加量。”

女孩把“疼的信号:皱眉、撇嘴、急眼”几个字圈了又圈,抬眼时正看见凯伊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被什么扎了似的,转瞬又松开——那分明就是林主任说的“疼”。

“四天前是保命,今天是保以后能站能走、能正常活动。”林主任最后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她忍着疼不说,你就得比她自己更懂她的疼。这些信号抓准了,护理就没大错。”

病房里的监护仪规律地“滴滴”作响,女孩看着本子上那些关于疼痛的标注,忽然觉得这不仅是护理要点,更像是与一个倔强灵魂对话的密码——读懂了这些细微的表情,才能真正守住她从生死线上挣来的生机。

林主任看着她攥紧笔的手,眼底掠过一丝赞许,又添了句:“她凝血功能不稳定,昨晚又出现一次渗血,输血记录在床头夹的单子上,你对照着看。”

“记住了?”林主任问。

“记住了,林主任。”女孩抬起头,眼底的青涩淡了些,多了份胸有成竹的笃定。

林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时又回头叮嘱:“她手术时长超过6小时,体能消耗大,要是醒了想喝水,先用棉签沾湿嘴唇,别直接喂——等我下午查完房,再评估能不能进流质。对了,她右手攥着东西,别硬掰,林护士试过,一碰心率就飙升,但也得留意别让她攥得太紧导致出血。”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凯伊的左手,纱布缝隙里隐约能看见银质的边角,像枚徽章。她默默记在心里,笔尖在记录本上划过,字迹娟秀却有力:“明白。”

林主任嗯了声,转身时又回头,声音压得低了些:“她叫陈凯伊,28岁。”

这串信息落在女孩耳里,只是个普通的名字和年龄。她低头记在记录本上,笔尖划过纸面,“陈凯伊”三个字旁边,跟着小小的“28”——不大不小的年纪,却伤成这样,让她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更不会想到这是几百公里外青城市缉毒队的名字。云市的人鲜少关注邻市的警务细节,何况眼前这个浑身缠满纱布、连呼吸都微弱的人,实在难和“冲锋在前的警察”联系起来。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滴”声。女孩把治疗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她抽出床头夹里的记录单,上面只有体征数据,看不到更多身份信息——特殊病人的资料本就需要保密,她早已习惯不多问。

只是看着那些数字,再对照“28岁”这个年纪,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28岁,该是鲜活明亮的年纪,可这人却躺在这里,浑身是伤地和死神拔河。尤其是看到“昨晚自主吞咽燕窝”的记录时,她忽然觉得,这个叫陈凯伊的28岁病人,骨子里一定藏着股不肯认输的劲儿。

女孩调整好输液速度,替凯伊掖了掖被角,目光又落在她攥紧的左手上。银质徽章的边角在纱布外闪了闪,像是某种支撑着她的信念。她拿起记录本,在“特殊注意事项”后添了一行:密切观察手部姿态,避免触碰。

窗外的夕阳漫进来,在被单上投下暖融融的光。女孩站在床边,看着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绿线,心里默默念了遍“陈凯伊,28岁”,像是在悄悄记下这个需要她用心守护的名字。

女孩飞快点头,笔尖在记事本上沙沙划过,把叮嘱一条条记下来。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她悄悄抬眼,看见病床上的人睫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掌心的银色徽章正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像藏着个不肯熄灭的秘密。

林主任最后叮嘱一句,目光在女孩和病床上的凯伊之间转了一圈,语气添了几分郑重:“这病人情况特殊,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别自己扛着,立刻喊人。”

女孩笔尖一顿,在“异常情况立即报告”那行字下重重画了道线,抬头用力点头:“我记住了林主任。”

林主任这才转身离开,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门框,带起一阵混着消毒水味的风。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和女孩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她把治疗盘放在床尾的柜子上,视线落在凯伊攥紧徽章的手上,忽然发现那枚银色徽章的边缘,正随着微弱的脉搏轻轻颤动,像在诉说着什么未完成的故事。

林主任转而对着徐瑶说:“徐大小姐,你还不打算走吗?”

徐瑶捏着棉签的手顿了顿,棉签上的温水顺着凯伊的下颌线滑进衣领,洇出一小片深色。她抬眼看向林主任,眼底还带着未褪的红血丝,声音却硬邦邦的:“她还没脱离危险,我走了谁看着?”

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快了半拍,凯伊攥着徽章的手指又缩了缩,像是被这话勾动了神经。徐瑶立刻放软了动作,指尖轻轻按住凯伊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宣告某种不容置喙的陪伴。

林主任看着她眼底的执拗,想起刚才秦老三那副要吃人似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病房里的硝烟比急诊室还浓。他扯了扯白大褂的领口,语气缓和了些:“特护病房有规定,家属探视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这丫头刚醒又折腾了一轮,现在最需要安静。”

“我不是家属。”徐瑶立刻反驳,随即又低下头,声音轻了半截,“我是她战友。”

她的指尖划过凯伊后颈露出的半片纱布,那里隐约能看见莲花纹身的边缘。林主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想起李泽反复叮嘱的话,没再坚持,只是指了指墙上的时钟:“再留十分钟,护士要换药了。”

徐瑶没应声,只是重新蘸了温水,棉签在凯伊唇角轻轻打圈。动作比刚才柔了许多,带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像是怕稍一用力就碰碎了这具裹满纱布的躯体。

监护仪的绿线慢慢回稳,从刚才被惊扰的85缓缓落回80,规律的“滴滴”声里,凯伊的呼吸也跟着放缓。她攥着徽章的手指松了松,又在徐瑶指尖触到她手背时轻轻蜷了蜷,像只被顺毛的小兽,卸下了几分紧绷的防备。

阳光漫过床头柜,把徐瑶垂着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她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浅影,沾着未干的泪痕——刚才李泽和凯伊对峙时,她就躲在走廊拐角,指甲几乎掐进墙里,却没敢进来。此刻指尖传来凯伊微凉的体温,才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

“十分钟就十分钟。”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纱,“换药时我就在门口等着,不碍事。”

棉签上的温水顺着凯伊的唇角滑落,洇开一小片浅痕。徐瑶赶紧用纱布擦掉,动作轻得像拂过一片羽毛。她知道凯伊醒着,就像知道这人就算疼到浑身发抖,也只会咬着牙不肯出声——就像当年在警校格斗课上,凯伊被对手踹中肋骨,疼得脸色发白,却硬是撑到裁判吹哨才肯弯腰。

“别硬撑。”徐瑶对着凯伊的耳朵低声说,指尖轻轻按在她手背的纱布上,“等你好点,我带青城街那家的糖糕来看你,你上次说想吃的。”

凯伊的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却把徐瑶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些。监护仪的绿线在80的位置轻轻晃了晃,像一声无声的应答,漫过病房里安静的光。

换药的棉球擦过伤口边缘时,陈凯伊的喉结极轻地动了一下。小陈捏着镊子的手顿了顿,余光瞥见监护仪上的心率跳到88,赶紧放缓动作——林主任说过,这姑娘的疼从不挂在嘴上,全藏在这些细微的波动里。

“有点凉,忍一下。”小陈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她把碘伏棉球拧得半干,沿着纱布边缘慢慢滚动,视线总忍不住往凯伊左手瞟。银质徽章被体温焐得温热,刚才整理纱布时不小心碰了下,她看清了上面錾刻的字——不是什么复杂图案,只有棱角分明的两个字:忠诚。

这两个字被攥得太久,边角都磨出了温润的光,倒像是把字嵌进了掌心的纹路里。

换完药整理纱布时,凯伊的左手忽然蜷了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枚徽章被攥得更紧,“忠诚”二字陷进掌心的肉里。小陈立刻停手,想起林主任的叮嘱,取来温纱布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指尖触到纱布的瞬间,那蜷着的手指果然松了些,只是“忠诚”两个字依旧牢牢贴着掌心,像块长在肉里的骨头。

“我帮你翻个身吧?”小陈试探着问,伸手想去扶凯伊的肩膀。刚碰到被单,就见凯伊的眉头蹙了起来,嘴角抿成条紧绷的直线——是林主任说的“疼得忍不住了”。

小陈赶紧收回手,重新调整姿势:“两人配合才行,我去叫同事。”她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回头时看见凯伊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很亮,带着点没褪尽的麻药劲,却把“不用”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

走廊里碰见来送药的护士长,小陈把情况说了说,对方了然地点头:“这姑娘是硬性子,上午换药时也是,明明疼得指尖都白了,愣是一声没吭。”两人推着治疗车回去时,正看见凯伊试图自己侧过身,右腿刚动了半寸,脸色就白了下去,左手下意识地攥紧,那枚徽章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别动!”小陈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凯伊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这声喊惊到,攥着“忠诚”徽章的手又紧了紧,指缝间隐约能看见银质的反光。

护士长在一旁叹口气,指挥着小陈:“你扶肩,我托腿,慢点转。”轴位平移的动作做得极缓,凯伊的眉头却始终没松开,直到身子放平,她才轻轻吁了口气,额角沁出层薄汗,左手却依旧没松,仿佛那两个字是她攥住的最后一点力气。

小陈递过纱布想擦汗,凯伊却微微偏了偏头。她这才注意到,凯伊后颈的纱布边缘露出点莲花纹身的粉色,像是刚愈合的新肉。护士长收拾东西时低声说:“昨天换药看见这纹身,倒像是自己纹的,针脚有点歪。”

小陈没接话,只垂手替凯伊掖好被角。阳光顺着窗棂爬上来,漫过她缠满纱布的手臂,终于落在胸口。监护仪的绿线稳稳钉在80,凯伊的呼吸匀了些,攥着徽章的手也松了松——“忠诚”二字在光里完整地舒展开,背面那歪歪扭扭的“玉”与“伊”,像两粒嵌在银质里的星,透着沉水般的亮。

她忽然想起方才换药时,凯伊枕头下露出来的半张照片。边角卷得发毛,上面两个穿警服的姑娘正勾着肩笑,其中一个眉眼活脱脱是年轻时的凯伊。另一个呢?警号底下的口袋里,正斜斜露出半截银链,坠着的,分明是枚一模一样的银质徽章。

空气里监护仪的“滴滴”声似乎慢了半拍,那两个刻字在光尘里浮沉,倒像是把多年前的影子,从照片边角的卷毛里,轻轻勾了出来。

她拿起记录本,在“疼痛信号”那条下面添了行小字:“纹身处避免受压”。笔尖划过纸面时,监护仪忽然“滴”地响了一声,绿线跳成82,又慢慢回落。小陈抬头,看见凯伊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着,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徽章,像是在抚摸什么滚烫的信念。

墙上的时钟刚好跳过十分钟。徐瑶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人,见她呼吸平稳,掌心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才轻轻拉开门。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比病房里浓,阿武还守在黄色警戒线外,背对着她靠墙站着,碎屏手机被他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层,屏幕上隐约能看到75的数字在跳动。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到是徐瑶,慌忙低下头,手在裤缝上蹭了蹭。

“她……还好吗?”阿武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像是吞了把沙子。

徐瑶没理他,径直走过警戒线。经过护士站时,瞥见那台亮着的电脑,凯伊的心率已经爬到80,绿线平稳得像条安静的河。

阿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敢挪步到病房门口。他不敢推门,只隔着门缝往里看,见凯伊的手指还攥着那枚徽章,监护仪的“滴滴”声像打更的钟,一下下敲在心里。口袋里的新手机震动起来,是费老三发来的信息:“燕窝炖好了,让护士送进去。”

阿武连忙回了个“好”,转身往电梯跑时,衣角扫过护士站的桌角,碰掉了一个苹果。他弯腰去捡,抬头时正好看见那个负责凯伊的年轻护士端着托盘走进病房,托盘里除了药碗,还有个印着医院LoGo的保温杯——想来是三哥让人送来的燕窝。

护士推门的瞬间,阿武瞥见凯伊的睫毛颤了颤,像初春沾了露的草叶,轻轻抖着——仿佛真的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他忽然记起昨天在走廊听见的护士闲聊:重伤的人,往往是心底最念着的那缕味道,能撬开潜意识里的求生门。

电梯“叮”地弹开,阿武攥着手机冲进去时,屏幕上秦老三的消息又跳了出来:“盯着她喝水,每口都记着。”他对着屏幕咧开嘴,露出几分憨傻的笑——三哥哪是怕这尊“菩萨”出事,分明是把心尖都系在了监护仪那道绿线上,每跳一下,都牵着他的神经。

病房里,护士正用小勺舀起燕窝,指尖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凯伊嘴边。粘稠的液汁沾在唇角,凯伊的喉结极轻地动了动,竟真的小口咽了下去。护士眼里刚亮起光,要再喂时,凯伊攥着徽章的手却突然抬了抬,指腹在“玉”字上轻轻叩了两下,喉咙里滚出一丝气音,轻得像缕烟:“……药……”

护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要找李泽。刚要按铃,却见凯伊的手又落回被单上,睫毛彻底垂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监护仪的绿线在80的位置轻轻晃了晃,又归于平稳,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一场错觉。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病房的地板染成暖金色。护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看着阿武那本皱巴巴的记事本,看到末尾那个小小的哭脸时忍不住笑了。她忽然发现,这病房里的每个人,无论是狠戾的秦老三,还是倔强的徐瑶,甚至是门口那个总低着头的阿武,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盼着病床上的人好起来——就像这枚被血痕晕染的徽章,再斑驳,也藏着不肯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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