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风波过去,安王和宁王接连递上牌子,都说病了,不来上朝。
朝堂上少了几个嗡嗡叫的苍蝇,蔺宸处理政务都顺心不少。
沈曼曼的日子更舒坦。
坤宁宫里,她带着三个捡来的便宜孩子和两个亲生的闺女和儿子,每天不是斗鸡就是遛狗,过得鸡飞狗跳。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秋雨,天总算放晴。
宫里那四方天待久了,人也跟着发霉。
沈曼曼缠着蔺宸,要去京郊的皇家别院住两天,换换空气。
蔺宸竟然答应了。
车队排开,前后望不见头,出了宫门。
沈曼曼带着五个孩子坐一辆车,蔺宸自己一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她挑了宫里最大最稳的马车,车里铺着厚地毯,扔了好几个软枕,小几上摆满零食和蜜饯。
刚出城,官道还算平整。
沈曼曼怀里的蔺煜已经昏沉沉睡过去,蔺娇娇、王婧和顾盼兮三个小脑袋则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王崇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田野,不出声。
可越往郊外走,路面越烂。
前几天的雨把黄土路泡成一片烂泥塘。
车轮陷进坑里,马夫狠狠一抽鞭子,马匹嘶鸣着发力,车厢整个被拽得往上一弹。
“哎哟!”
蔺娇娇没坐稳,一头磕向小几。沈曼曼眼疾手快,伸手垫在她额头下。
紧接着又是一个大颠簸,放在小几上的一只药瓶晃倒,滚向边缘。
“小心!”沈曼曼扑过去按住药瓶,那是她特意让太医院给王崇配的调理身体的药。
【我的天,这什么破路!坐个车跟骑野马一样,五脏六腑都快颠出来了。】
【这药要是摔了,边关将士的救命药不是也一样?这路况,运点东西过去得洒掉多少,耽误多少事。】
马车又是一次剧烈摇晃,一碟桂花糕直接飞起来,摔在地上,碎成一摊烂泥。
沈曼曼手忙脚乱护着三个孩子,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散架。
好不容易晃到别院,她第一个冲下车,扶着车门就开始干呕,一张脸白得像纸。
王崇和王婧也白着小脸,只有蔺娇娇,看见别院里开得正好的菊花,就忘了难受,挣开宫女的手要跑过去。
蔺宸从他的马车上下来,步子又稳又静,玄色衣摆垂落,连个泥点都没沾上。
他走过来,看着沈曼曼扶着车门直不起腰的样子,没说话。
【装,你接着装!你那车里肯定装了现代的减震系统!不然凭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沈曼曼在心里骂骂咧咧。
皇家别院景致不错,就是住着不方便。
沈曼曼刚喝口热茶缓过来,就看见院子里,下人们排成一条长龙,从半里外的小河里一桶一桶往回挑水,个个累得汗流浃背。
管事太监还解释,说别院地势高,挖不出井,用水全靠人力。
沈曼曼坐在廊下,看着那长长的挑水队伍,再看看院角因为排水不畅积下的一滩滩水洼,蚊虫在上面打转。
【我的老天,这么大个别院,用水靠挑?这是什么原始人生活。】
【在河边架个大风车,用水车把水提上来,再拿竹子做个管道引过来,不比这省劲?蠢,太蠢了,这么多人力全浪费在挑水上。】
【还有这排水,跟没有一样。一下雨整个京城都快成护城河了,年年淹死人,就不能挖点正经的地下排水道吗?】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这。】
书房里,蔺宸正在批阅从京城送来的急报。他听着她心里一连串的吐槽,手里的朱笔不知不觉停在半空。
风车提水?地下排水道?
这些词一个比一个新鲜,像一把把钥匙,捅开了一扇他从未见过的门。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目光越过庭院,落在远处那条移动的挑水长龙上,又扫过地上的积水,久久没有移开。
晚上,三个孩子都睡了。
沈曼曼泡了个热水澡,感觉散架的骨头总算归位。她瘫在柔软的大床上,脑子里还在回放白天的颠簸和别院的落后。
【唉,这时代还是太落后了。】
【要是有水泥就好了。】
蔺宸本来闭着眼在旁边装睡,准备等她睡着再起来看几份密报。
“水泥”两个字钻进他耳朵,他眉心微动。
【那玩意儿往路上一铺,又平又硬,马车跑起来跟飞一样,下雨天也不怕一脚泥。】
【桥梁、堤坝、房子,都能用水泥修,又快又结实。这才是基建狂魔的标配啊。】
蔺宸的呼吸停了一瞬。
【路修好了,南方的丝绸茶叶,北方的马匹皮毛,运到京城能省一半时间。这一来一回,省下的全是钱,生意不就活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这破路,运十万石粮食去边关,路上就得耗掉三万石,还得走两个月。等援军到了,仗都打完了。】
【要是有水泥路,骑兵三天到的地方,步兵七天也能到。后勤补给跟得上,打仗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才是国力!真正的国力,不是看皇宫修多漂亮,是看你的路有多远,你的粮草运多快!】
轰!
最后几句话,像一道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商业,民生,军事,后勤。
这个女人,用一个他闻所未闻的东西,将这一切串联起来,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强国宏图。
他身体一拧,直接翻身压过来,将她困在身下。
黑暗中,他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身下这个快要睡着的女人。
沈曼曼被他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迷迷糊糊睁开眼。
“干嘛?大半夜不睡觉,诈尸啊?”
【吓死个人,跟个鬼一样。】
蔺宸没理她的抱怨,他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
水泥。
国力。
他看着她,像在看一座挖不尽的宝藏,一个能帮他铸就千秋霸业的神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沈曼曼在被窝里翻个身,摸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还带着凉气。
她嘟囔一句“起这么早赶着去投胎啊”,拉过被子蒙住头,又睡过去。
她不知道,今天的早朝,蔺宸没去。
他换下龙袍,穿一身方便骑马的劲装,只带了福安,骑着快马,在晨雾中直奔京城外的工部大营。
工部尚书宋远道和几个负责营造的老师傅,被从被窝里直接薅了出来,官帽都戴歪了,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
他们跪在地上,腿肚子都在抖,不知道是哪里塌了楼还是断了桥,竟然让皇帝亲自杀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
蔺宸背着手,站在殿中央那副巨大的京城舆图和全国水利图前,一言不发。
宋远道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把几层官服都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蔺宸终于转过身。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问罪,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像山一样压下来的声音,问了一个让所有人当场懵掉的问题。
“水泥,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