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家属院的泥土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陆王氏拎着个小马扎,在家属院中央那棵老槐树下找了个阴凉地坐下。这儿是家属院的信息集散地,每天早晨,总有几个老太太聚在这里,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闲聊家常。
不一会儿,马大嫂的婆婆、李营长的母亲,还有几个相熟的老太太都陆续聚了过来。大家手里都不闲着,有的纳鞋底,有的补衣服,有的择菜。
“陆家嫂子,听说你来了,正想着去看看你呢。”马大娘笑眯眯地招呼道,递过来一把刚炒的南瓜子。
陆王氏接过瓜子,叹了口气:“来看看儿子媳妇。这人老了,就盼着儿女团圆。”
李奶奶推了推老花镜,打量着陆王氏的脸色:“怎么瞧着不太高兴?跟儿媳处得不好?”
陆王氏嗑着瓜子,欲言又止:“晚秋这孩子,要说也挺能干,就是......”
“就是什么?”几个老太太都凑近了些。
“就是心思太活络了。”陆王氏压低声音,“整天忙工作,医院、养殖场两头跑,家里都顾不上了。我说再要个孩子吧,她说什么要响应政策,还说什么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
几位老太太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马大娘劝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我家儿媳妇不也是,在服务社上班,整天念叨着要当什么‘先进工作者’。”
“那不一样。”陆王氏摇摇头,“你家儿媳妇下班就回家,该做饭做饭,该带孩子带孩子。我家晚秋呢,经常加班加点,回到家还抱着医书看。沉舟的衣裳扣子掉了,都是自己缝的。”
李奶奶咂咂嘴:“这确实不太像话。女人家,再能干也得先把家里照顾好啊。”
“可不是嘛!”陆王氏像是找到了知音,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我说她两句,沉舟还护着。你们说,我这当妈的能害他们吗?不就是想让他们再要个孩子,给冬冬添个伴儿吗?”
这时,周婷婷正好拎着菜篮子从旁边经过,听见这话,故意放慢了脚步。
“陆阿姨,您也别太操心。”周婷婷凑过来,假意劝道,“林医生可是咱们家属院的名人,又是‘三八红旗手’,又是上报纸的,忙点是应该的。”
这话听着是劝,实则是在火上浇油。陆王氏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什么名人不名人的,女人最重要的本分就是相夫教子。她现在这么不顾家,将来老了准后悔。”
周婷婷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添了一把火:“其实林医生也不是不顾家,可能就是觉得工作比家庭重要吧。听说她马上还要去省里参加培训呢,这一去又得半个月。”
“什么?还要出门?”陆王氏猛地站起身,“这家里老的小的都不管了?”
“妈,您在这儿呢。”林晚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看见林晚秋拎着个布包站在不远处,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她脸色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去上班了。”林晚秋对婆婆说,“午饭在锅里温着,您和秀兰记得吃。”
陆王氏有些尴尬,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林晚秋走远了,周婷婷才故作同情地说:“陆阿姨,您也别往心里去。林医生就是这么个工作狂,我们早就习惯了。”
这话看似安慰,实则是在暗示林晚秋不顾家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这天上午,林晚秋在医院坐诊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给一位战士换药时,差点拿错了纱布。
“林医生,您没事吧?”小护士关切地问,“脸色不太好。”
林晚秋摇摇头:“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中午休息时,她在医院食堂遇见了马大嫂。马大嫂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饭盒坐到她对面。
“晚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马大嫂压低声音。
林晚秋笑了笑:“马大嫂,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今天早上,你婆婆在老槐树下说了些话......”马大嫂把听到的闲言碎语简单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你别往心里去,老人家观念旧,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晚秋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但很快又松开:“谢谢马大嫂告诉我。婆婆她......也是一片好心。”
“要我说,你做得对。”马大嫂拍拍她的手,“女人凭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你看我,虽然只是在服务社站柜台,可每个月挣的那二十多块钱,给家里添置东西,给孩子们买书本,心里踏实!”
林晚秋感激地看着马大嫂:“谢谢您理解。”
下午下班回家,林晚秋特意绕到服务社,用这个月的糖票买了一斤水果糖,又称了半斤婆婆爱吃的江米条。
刚进家属院,就听见几个正在跳皮筋的小姑娘在唱新编的顺口溜:
“林医生,忙又忙,医院养殖场两头逛。陆奶奶,愁断肠,想要孙子梦一场......”
林晚秋的脚步顿住了。孩子们不懂事,这顺口溜必定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
“晚秋回来啦?”周婷婷正好从对面走来,脸上挂着假笑,“听说你要去省里培训?可真了不起,咱们家属院里就数你最出息。”
林晚秋淡淡一笑:“都是工作需要。听说你家老张最近也要去军校进修?恭喜啊。”
周婷婷的笑容僵了一下:“他那算什么进修,就是去混个文凭。”
回到家,陆秀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见林晚秋回来,怯生生地站起来:“嫂子,你回来了。”
“怎么是你在洗衣服?”林晚秋放下手中的东西,“妈呢?”
“妈说头疼,在屋里躺着呢。”陆秀兰小声说,“嫂子,今天院里有好些闲话,你......你别在意。”
林晚秋挽起袖子,接过秀兰手中的洗衣板:“我来吧。秀兰,你去把这点心给妈送去,就说我买的。”
晚饭时,气氛格外沉闷。陆王氏推说没胃口,只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陆沉舟关切地问,“要不要让晚秋给您看看?”
“不用,老毛病了。”陆王氏瞥了林晚秋一眼,“人老了,不中用了,说话也没人听了。”
林晚秋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饭后,陆沉舟被一个电话叫去团部。林晚秋收拾完厨房,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红糖姜水走进婆婆房间。
“妈,喝点姜水暖暖胃。”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
陆王氏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林晚秋在床边坐下,轻声说:“妈,我知道您生我的气。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跟您说说。”
陆王氏依旧不说话。
“我十三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林晚秋的声音很平静,“父亲很快再娶,后妈带了个儿子过来。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女人要是没有自己的本事,一辈子都得看人脸色。”
陆王氏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后来我努力读书,学医,就是不想一辈子依附别人。”林晚秋继续说,“我敬重沉舟,也深爱这个家。但我首先得是我自己,然后才是妻子、母亲和儿媳。”
陆王氏慢慢转过身来,眼睛有些发红:“我又没让你不工作,就是想要个孙子,这很过分吗?”
“不过分。”林晚秋握住婆婆的手,“但是妈,生孩子不是完成任务。现在我和沉舟工作都处在关键时期,实在分不开身。等时机成熟了,我们自然会考虑的。”
陆王氏看着儿媳真诚的眼神,叹了口气:“可是院里那些闲话,说得可难听了。说你不懂事,说沉舟怕老婆......”
“妈,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林晚秋笑了,“咱们自己过得幸福才是真的。您看,冬冬多懂事,沉舟工作顺利,我的工作也能帮到很多人,这还不够吗?”
陆王氏沉默了很久,终于接过那碗姜水,慢慢喝了起来。
这一晚,婆媳二人说了很多贴心话。虽然观念上的分歧依然存在,但彼此的理解多了几分。
然而,家属院里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停止。第二天,林晚秋去医院上班时,能明显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她知道,这场因观念不同引起的风波,还需要时间来平息。
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这个时代正在变革,女性的角色也在重新定义。她愿意做那个走在前面的人,哪怕要承受一些非议和压力。
毕竟,春风化雨,终究会润泽每一寸渴望生长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