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巍峨的宫城浸染得一片沉寂。皇后寝宫深处,一间平日里只用于存放重要典籍与礼器的内室,此刻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息。室内只点着两盏青铜雁鱼灯,跳动的火苗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暗夜里滋生的鬼魅。
武媚并未身着白日里繁复的皇后礼服,仅以一袭深青色常服端坐于主位,乌发简单地绾起,未戴多余饰物。她的面容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平静,但那双凤眸中流转的光芒,却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难测。
许敬宗与李义府躬身立于下首,大气也不敢喘。他们是在入夜后,由武媚绝对信任的心腹内侍,分别从不同的路径,悄然引至此处的。如此隐秘的召见,如此非常的时间地点,让他们心中既感振奋,又不禁凛然。
“二位爱卿,不必多礼,坐吧。”武媚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谢皇后娘娘。”许、李二人依言在下首的锦墩上小心翼翼坐了半个身子,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低垂,等待着训示。
武媚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酪浆,轻轻呷了一口,方才缓缓道:“今日召二位前来,是有些关乎朝局安稳、陛下圣心畅快的话,想与你们说说。”
她放下杯盏,目光扫过二人:“自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更有苏将军等忠勇之士,扬威域外,本应海内升平,政通人和。然,本宫于帘后观政,却常觉政令推行,时有滞涩;陛下圣意,偶遇无形之阻。二位久在朝堂,想必亦有所感?”
许敬宗与李义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许敬宗率先开口,语气沉痛:“娘娘明鉴!臣等亦深感忧虑。朝中确有一股暮气,盘踞要津,因循守旧,往往以‘祖制’、‘旧例’为名,行掣肘之实,致使陛下许多革新图强之策,难以畅行。长此以往,非社稷之福啊!”
李义府立刻接口,言辞更为激切:“娘娘所言极是!此等顽疾,如同附骨之疽,若不早除,必损国本!臣等每每思之,痛心疾首,只恨位卑言轻,不能为陛下、为娘娘分忧!”
武媚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二人表完忠心,她才微微颔首:“二位爱卿忠心可嘉,陛下与本宫,都是知道的。”她话锋一转,语气渐冷,“既然已知症结所在,便不能坐视不理。朝廷,需要焕然一新;那些阻碍新政、结党营私、乃至…心怀怨望之人,也该清一清了。”
“结党营私”、“心怀怨望”,这两个词如同冰锥,刺入许、李二人耳中,让他们精神陡然一振,腰杆不由得挺直了几分。他们知道,真正的戏肉来了。
“只是,”武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得讲究策略,循序渐进。当从那些依附巨木、自身又非无隙可乘的枝蔓开始修剪。”
她目光如炬,看向许敬宗:“许卿掌礼部,熟知典章制度,与御史台亦多有往来。哪些人以往在议礼、立制之时,屡持异议,暗结朋党,你当心中有数。”
她又看向李义府:“李卿居中书,掌机要文书,百官奏对、往来行迹,亦难逃你之耳目。哪些人私下交通,言论有失,乃至在钱谷刑名之事上留有疏漏,你当细细查访。”
武媚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暗示:“本宫要的,是确凿的‘证据’。可以是他们过往政务的疏失,可以是他们私下不当的言行,甚至可以…是他们与某些不应往来之人的关联。你们明白吗?”
“臣等明白!”许敬宗与李义府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狠厉的光芒。他们太明白“证据”二字的含义了。在这权力的角斗场上,真假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纸面上的东西,能否成为摧毁政敌的利器。
“此事需隐秘。”武媚最后叮嘱,语气不容置疑,“动用你们可靠之人,暗中进行。所有查得之材料,直接密报于本宫。未得本宫允准,不得泄露半分。”
“臣等谨遵娘娘懿旨!”两人再次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们知道,这是皇后给予他们的莫大信任,更是他们进一步攫取权力的绝佳机会。
“去吧。”武媚挥了挥手,重新端起了那盏酪浆,仿佛刚才那番决定多人命运的密谈,只是闲话家常一般。
许敬宗与李义府再次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密室,如同来时一样,融入外面的沉沉夜色之中。
室内,武媚独自静坐,灯火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愈发清晰冷硬。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酪浆,看着那乳白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
山雨,就要来了。而她,将是那个执掌雷霆,决定风雨方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