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演习海域的天色竟毫无征兆地骤然剧变。原本还算和煦的东南风,如同被激怒的海神,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增强至令人心悸的程度。铅灰色的乌云从海平线尽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着压来,吞噬了阳光,将天地染成一片昏沉。海面不再是碎金粼粼,而是化作了墨绿色的、沸腾的巨锅,高达数丈的浪涛如同起伏的山峦,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相互拍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卷起咸涩的水汽,化作密集的雨幕,横着抽打在战舰的钢铁舰体与观察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一场典型的南海春季强风暴,不期而至,却成了检验惊澜舰队极限性能的最佳考官。
演习指挥部迅速下达指令,暂停红蓝对抗,转为极端海况下的生存与战力保持测试。
此刻,那艘作为参照物的传统三桅炮舰“海隼号”,已然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它如同一片脆弱的树叶,在滔天巨浪中剧烈地颠簸、倾斜,主桅上的风帆早已被紧急收起大半,但剩余的部分仍在狂风的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水手们拼尽全力操控着舵轮与缆绳,试图让船头迎向风浪,但巨大的横浪依旧不时狠狠拍上甲板,将几个立足未稳的水手冲得东倒西歪,若非安全索系着,早已被卷入咆哮的大海。它的航速几乎降为零,只能勉强维持着不倾覆,所有的战术机动都成了奢望,生存成为了唯一的目标。
而与“海隼号”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五十艘在风浪中依旧保持着基本战斗队形的惊澜战舰!
庞大的钢铁舰体在此时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稳定性。沉重的锅炉和机械设备被安置在船体底部,构成了极低的重心,使得战舰在惊涛骇浪中虽然同样随着浪涌起伏,但横摇和纵摇的幅度远小于木质的“海隼号”。改良后的船首柱如同利斧,顽强地劈开一个个砸来的巨浪,而非像传统船那样被动地被浪头抬起、再重重落下。蒸汽动力系统在密闭的舱室内稳定运行,为明轮和舵机提供着持续不断的强劲动力,使得战舰即使在如此恶劣的海况下,依然拥有自主航行的能力,可以主动调整航向,规避最危险的“开花浪”。
“保持编队!间距拉大至五百步!各舰注意轮机工况,确保动力输出稳定!” 青鸾的声音透过传声系统,在风雨声和蒸汽轰鸣的干扰下,依然清晰地传达到各舰。她本人稳稳立在“惊澜一号”剧烈晃动但远未失控的舰桥上,双手紧握着扶手,目光如炬,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观察窗,密切关注着整个舰队的态势。
舰队在她的指挥下,如同一条在暴怒蛟龙攻击下依旧阵型不乱的钢铁巨蟒。各舰依靠蒸汽动力,顽强地维持着相对位置,在风浪中艰难而坚定地调整着航向,始终将舰首或舰尾应对主要浪涌方向。黑色的烟囱在狂风中依旧喷吐着浓烟,只是那烟柱刚一出口,便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明轮时而完全没入水中,时而又因舰体上浪而空转击打起漫天水雾,但始终未曾停歇。
最令人惊叹的夜间对抗环节,并未因风暴而取消,反而更具挑战性。当夜幕彻底降临,海天之间陷入一片纯粹的、被风雨统治的黑暗时,青鸾下达了“灯火管制”的命令。
刹那间,刚才还有零星灯火指示方位的庞大舰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咆哮的风浪之中。唯有贴近了,才能隐约听到那被风声浪声掩盖的、低沉的蒸汽轰鸣,才能看到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如同移动山峦般的庞大黑影。
在这种环境下,传统的视觉观测与旗语通信几乎失效。舰队依靠预设的航向、航速,以及极其有限的、经过特殊遮蔽的灯语信号,在黑暗中保持着微妙的联系,进行着模拟的追踪与反追踪、突击与防御。这完全依赖于官兵平日严苛的训练、对舰船性能的极致信任,以及指挥官的卓越判断力。
风暴肆虐了整整一夜。当黎明再次降临,风雨渐歇,海面虽然依旧波涛汹涌,但已不复昨夜的狂怒。五十艘惊澜战舰,无一掉队,无一严重损伤,依旧保持着基本的战术编队,如同五十名经历了一场恶战却军容整肃的钢铁战士,静静地漂浮在渐渐平息的海面上。而那艘“海隼号”,虽然最终侥幸未沉,却已是帆破桅损,精疲力尽地漂泊在远处,需要拖船协助才能返航。
经此一役,惊澜舰队在极端海况下的续航力、稳定性、机动性以及持续作战能力,得到了最严酷也最真实的验证。这不再是纸面上的参数,而是用风暴与巨浪刻印在每一寸钢铁舰体上的、不容置疑的实力勋章。青鸾在航海日志上郑重记录下各项数据,抬眼望向东方破晓的天空,眼中充满了对这支亲手参与缔造的舰队,前所未有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