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所虑确有其理。但王命旗牌非授不可,否则边镇恐生动荡。”
“首辅久历兵事,曾镇守九边多年,可有良策,既能倚重满桂,又能暗中牵制?”
有时,持重老臣的一句话,往往能点醒全局。
朱由校深知此言分量。他不能一味自信,更需克制个人好恶,因当下局势早已不同于往昔。
“臣以为,可从京中择一忠诚干练之臣,派往宣府担任监军。如此,朝廷方可洞悉满桂动静,掌控全局。”
找个文官去分权,绝非朱由校所愿。大明朝廷中文官与武将之间早已壁垒分明,对立日深。
倘若派去的监军心怀异志,故意制造矛盾,搬弄是非,边关局势必将动荡不安,到时局面如何收场?
满朝上下皆知,满桂乃是皇帝亲信,由他一手提拔重用,地位特殊。
真正值得信赖的文臣屈指可数,其余之人,既不能外放掌权,更不可赋予其染指军务的机会。
反复权衡之后,朱由校决定启用太监涂文辅,命其前往宣府暂任监军一职。
此人乃魏忠贤麾下得力干将,亦是其义子,虽与皇帝并无太多交集。
但能跻身魏忠贤核心圈子,必有过人之处——或手段凌厉,或谋略周全,方能在宦海中立足。
朱由校依稀记得此名,想必是在翻阅前朝史籍时曾见过记载。
对待太监与任用朝臣截然不同。对外臣而言,忠诚为首;对身边宦官,则更重才干与担当。
至于是否可靠,他相信魏忠贤早已做了筛选。
“朕拟遣司礼监涂文辅持金牌赴宣府监军,另调御林军五百精锐随行护卫,诸卿意下如何?”
派遣内臣出镇,本就是皇帝始终掌控权力的手段,群臣心照不宣,自然无人反对。
见无人异议,此事便就此定下。
“内阁即刻拟文用印,兵部准备旗牌。”
“文书须明确,满桂所执王命旗牌,仅限节制大同、宣府二镇。”
“朕将亲撰圣旨与敕书,一并送往宣府,交予满桂。”
“臣等遵旨。”
待内阁三位大臣退出殿外,朱由校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稍显松弛。
他愈发感到帝王之位不易。不仅要识人善任,还需巧妙布局,牵制各方,费神劳心。
这类难题今后只会越来越多。待军权稳固,武将地位提升之后,
即便无法与文官平起平坐,只要恢复正统十四年之前的格局,他也必须警惕武将坐大。
届时,是居中调停,以权制衡?还是再扶植一股力量,形成新的牵制?
念头一起,头便隐隐作痛。他摆了摆手,不再深思,那终究是将来之事。
“麟龙,陪朕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曹变蛟正低头翻看《练兵实纪》,坐在丹陛之下,眉头微皱,忽然抬头问道:
“陛下所说的‘新鲜空气’,究竟是何含义?”
朱由校听了,不禁朗声一笑,连肩头都轻颤起来,原本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也被这笑声驱散了几分。
二人并肩坐在乾清宫前的石阶上,天光清澈,云影淡薄。
朱由校仰望着苍穹,声音低缓如自语:
“我大明的威仪,若能如这天色一般,照彻四海,普泽万方,该有多好。”
曹变蛟侧目看他,低声问:
“陛下可是挂念关外胡骑,或是辽东之患?”
朱由校未答,只是转过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他的眼神变得深沉而庄重:
“再过几年,你便要离开皇宫,踏入军伍。你是朕亲手打磨的一柄刀锋,只待出鞘那日,直取敌酋性命。”
“当如汉时卫青、霍去病,唐世李靖、苏定方,建不朽功业,为江山奠定长久安宁。”
“使黎民免于战火,家园不再被焚掠,百姓得以安枕。”
“曹变蛟,这份担当,朕今日交付于你。莫负此托。”
少年虽年仅十三,却因长居宫中,见闻远超同龄之人。他深知天子所言分量几何,当即起身跪地,双手抱拳,语气坚定如铁:
“臣曹变蛟,誓不负陛下厚恩与栽培。”
朱由校之所以执意将他召入宫中亲授兵略,并非一时兴起。
此人确有成为一代名将的潜质。
论统军之严、操训之精、临阵之勇,在纯武出身者中,唯其叔父曹文诏可与之相较。
但他尚缺统观全局之识,亦未经历真正大战的锤炼。这些,正是朱由校要亲自补足的部分。
大明从不缺少骁勇将领,真正稀缺的是如徐达、岳飞这般能谋能断、可镇山河的帅才。
更重要的是,前方将至的风雨,需要一位完全忠于皇权、足以统领诸将、震慑勋贵的核心人物。
而他的志向,岂止于驱逐蒙古、剿灭建奴?若仅止步于此,那他这一世重临人间,又有何意义?
他必须亲手打造一支绝对忠诚的军事力量,一个只听命于皇权的中坚集团。
如同太祖皇帝当年那样,令出必行,号令天下,无人敢逆。
……
远方海面无边无际,灰蓝色的波涛翻涌不息。
一艘无旗无徽的船只在风浪中颠簸前行。
船身剧烈摇晃,众人面色惨白,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一道巨浪正迎面扑来。
刹那之间,木板撕裂,桅杆折断,整艘船如枯叶般被吞没于怒潮之中。
所幸船上之人早有防备,纷纷抱住浮木、箱柜等物,在浪尖上挣扎求生。
海面上风急浪高,那艘残破的船只早已失去控制,随波逐流。船上的人蜷缩在木板之间,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被大海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出现了一列舰队的身影,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赫然是“大明日月”的徽记。
明军了望台上的士兵很快发现了海中的异样,迅速下令调转航向,展开营救。
当看到有船只朝自己驶来时,那些几乎放弃生机的人们顿时泪流满面,有人跪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双手合十向天叩拜。
其中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声音颤抖却充满怒意:“苍天有眼!毛文龙这贼子,竟敢如此欺压我朝鲜使团,待我返京面圣,定将他种种恶行尽数奏报,看他还能猖狂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