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慢慢驶来的,这艘倾覆之船,原是从朝鲜启程而来,载着国王亲自委派的使者与随员,肩负着重要的国事使命。
为何只派一艘轻型小船?背后另有隐情。
毛文龙打着“奉旨戍边、协防鸭绿”的旗号,强行要求朝鲜交出所有可作战或远航的中大型船只。他声称此举为抵御建奴南侵所需,实则将这些船据为己用,组建私兵水师。
若朝鲜不从,便以武力相胁:下次建奴犯境,镇江军绝不援手,任其屠城掠地。
起初朝鲜君臣尚存侥幸,以为不过是虚张声势。直到阿敏率大军入境烧杀,血洗数城,方才醒悟此人言出必行。
无奈之下,只得忍痛割让多数主力舰只,名义上称“租借”,实则是被迫献出。
但朝鲜并非毫无防备,暗中藏匿了数艘最精良的大船,准备用于紧急外交之需。
这一次,使臣正是乘坐其中一艘秘密保留的巨舰出发,希望避开毛文龙耳目,直达大明京师。
不曾想,刚入黄海不久,便被一支巡逻水师拦截。那支队伍所乘之船,竟是昔日朝鲜海军的旧部改装而成。
对方查明身份后,非但不予放行,反而以“未经通报、擅自出海”为由,强行扣押全部船只,并将使团人员驱逐回岸。
毛文龙心里清楚,此举已逾越职权。尽管朝鲜为藩属,终究是一国之体;而他自己,不过区区参将,地位远不能与国王并论。
可权力一旦握于手中,便再难松手。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牢牢掌控这片海域的命脉。
他之所以能对朝鲜国王施加压力,全靠背后有建奴撑腰。若无这股势力,朝鲜根本不会正眼瞧他一眼。
如今他所做的,不过是借势敛财,不断从朝鲜榨取粮草、兵器与人力,暗中壮大自己的力量。
他笃定,只要自己羽翼渐丰,而建奴依旧存在,即便朝廷有所耳闻,也不会轻易动他一根手指。
这套手段,源自他在李家军中任千总之职时,跟随李成梁所学来的权谋之道。
但他也明白,在真正具备抗衡之力前,必须在朝廷面前表现得忠顺守规,稍有差池,便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因此,封锁朝鲜的海上通道成了关键。绝不能让使团借海路直达京师,一旦他们抵达天听,他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
当朝鲜使团被强行拦截遣返后,朝中上下愤懑难平,反而更加坚定了赴大明申诉的决心。
迫于形势,朝鲜只得改换策略,将使团精简为两人,乔装成行商模样,并雇佣了几名久居当地的汉人同行,搭乘一艘小船悄然出海。
未曾料到,途中突遇狂风巨浪,船只顷刻倾覆,生死一线。
幸运的是,大明水师在此片海域巡逻频繁,及时发现残骸与漂浮之人,迅速展开救援。
待所有幸存者登船后,立刻被士兵严密看管。
一名身披铠甲的将领走上前来,沉声发问:
“尔等何人?因何漂流至此?”
为首的朝鲜使臣先行致谢,随后答道:
“多谢将军搭救。我是朝鲜国王亲授使命出使大明的使者,数个时辰前遭遇风暴,船毁人散,幸得贵军相救。”
将领闻言,立即要求其出示通行文书与印信,否则将以细作论处。
听到此言,那使者心中稍安。凭证他自然携带,国书与官印皆藏于怀中。
可这名将领不过是个把总,从未见过正式的外交文书与王印,无法判断真假。
但事关重大,不敢擅断,遂下令调派一艘战船,将众人押送至山东威海,交由当地总兵与巡抚处置。
……
“下官朴成忠,拜见大明上官。”
“下官金之望,拜见大明上官。”
在登州府蓬莱城的登莱巡抚衙门内堂,两位朝鲜使者躬身行礼,面对上座端坐的袁可立,神情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人他们并不陌生,乃是毛文龙的直属上司,执掌一方军政大权,地位显赫。
传闻中,皇帝陛下对他极为倚重,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心生敬惧。
上座的袁可立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接过递来的文书与官印,目光沉稳地逐一查看。
那是来自朝鲜国王的信函,字迹、印鉴皆需细辨真伪。
他随后提出数问,又命二人各说几句朝鲜言语,确认身份无误,方才缓缓启唇:
“进贡时节未至,尔等远道而来,显然非为常事。若有急务,不妨直言。”
“回大人,我等此行确系十万火急。”
“恳请大人即刻安排人马,护送我二人前往京师,面呈大皇帝陛下陈情。”
话音刚落,使臣朴成忠心头一热,压抑多日的愤懑终于得以宣泄。
他将毛文龙种种行径和盘托出,从胁迫国王到强征物资,无不令人震惊。
袁可立眉头渐紧。若所言属实,此事已远远超出边将擅权的范畴。
他低声说道:“朴成忠,空口无凭,难定是非。你虽确为国使,然本官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便动雷霆之怒。”
“下官所言,字字有据。人证物证皆存于朝鲜境内,大人若疑,尽可遣人查访,必得实情。”
见其神色坚定,语气不容置疑,袁可立陷入沉思。
毛文龙乃天子亲擢之将,手握重兵,深得信任,怎会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正当厅内寂静无声之际,朴成忠再度拱手:
“另有一事,不得不报。”
“离岸不久,下官曾遇一支伪装成朝鲜商船的舰队。经查察,极可能出自毛文龙部下。”
“其所劫掠自我国者,船只、粮秣、布匹不计其数。依下官之见,此举并非单纯劫夺,实为走私之用。”
“结合我朝密探所得情报,以及沿途线索推演,毛文龙极有可能暗通建奴,私议往来。”
“其用心险恶,意在养敌自重,借乱固权。”
“更进一步推测,镇江与皮岛为其核心据点,俨然成为连接朝鲜、建奴与大明三方的秘密通道,进行违禁交易,图谋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