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c区的走廊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填充着，空气似乎都比别处要粘稠几分。
许三多站在最里层的那道门前，门牌上写着『特护病房-01』。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步枪的护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他身后，是齐桓带着两个老A队员设立的第二道岗哨。再往外，走廊的尽头，是第三道，由另外三名队员封锁了整个c区的入口。三道防线，把这间小小的病房，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
“班副……”许三多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
齐桓就站在他侧后方，身体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说。”
“队长……队长刚才那个命令……是什么意思？”许三多问得小心翼翼，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乱跳，“什么叫……让他重新‘睡’过去？”
齐桓沉默了片刻。走廊里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声。
“意思就是，如果林峰不再是林峰了，我们就得让他永远闭上眼睛。”齐桓的回答没有丝毫的温度，每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钢珠。
许三多猛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痛苦：“可……可那是林峰啊！是我们的战友！钢七连的兵……不抛弃，不放弃！”
他把那句刻在骨子里的信条喊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在压抑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命令，许三多。”齐桓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在老A，命令高于一切。包括你说的那个信条。”
“可是……”
“没有可是。”齐桓打断了他，“袁朗让你守在这里，是信任你。信任你是一个兵，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老好人。你的任务，是守住这扇门。如果门开了，出来的是林峰，我们迎接他。如果出来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齐桓没有说下去，但他眼中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许三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钢七连那个抱着木头的许三多，另一半是老A这个握着枪的许三多。这两半正在疯狂地撕扯他。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那扇冰冷的金属门。门背后，躺着那个从新兵连就一直拉着他、拽着他、从不曾看不起他的战友。而现在，他手里的枪，枪口的方向，却可能要对准他。
---
与此同时，在基地的另一端，技术中心的主机房里，吴哲正盯着眼前一排排闪烁的屏幕。
“怎么样？还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吗？”一名年轻的技术员满头大汗地问，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路？”吴哲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意，“人家给我们盖的不是一堵墙，是一个铁盒子。四面八方，连个通风口都没留。你还想找路？”
他指着主屏幕上一副动态的三维模型。那是一个由无数符号构成的、不断变化的球体，将代表老A基地的图标包裹在最中心。
“停止所有向外的尝试。”吴哲忽然下令。
“啊？头儿？”技术员愣住了，“我们不冲了吗？再给我点时间，我感觉就快找到那个‘墙’的薄弱点了！”
“别傻了。”吴哲摇了摇头，“你找到的不是薄弱点，是人家故意留下的捕鼠夹。我们现在做的任何一次冲击，在对方眼里，都只是笼子里的老鼠在徒劳地撞墙而已。不仅没用，还会暴露我们的意图和技术水平。”
他站起身，走到屏幕前，手指在上面划动着。
“队长的命令是，监控内部。他说的没错，既然出不去，那就看看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吴哲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铁盒子’，不只是在困住我们。”
他放大了一个区域，屏幕上，一些微弱的光点正周期性地在基地模型内部闪烁。
“看到了吗？”吴哲问。
技术员凑了过来，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某种背景噪音？”
“不。”吴哲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这不是噪音。这是一种波动，一种有规律的，极其微弱的波动。它在扫描，在‘触摸’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台设备，每一块砖头。它在观察。”
技术员的后背冒起一层冷汗：“它……它能看到我们？”
“不是用眼睛看。它是在用一种我们不理解的方式‘感知’。”吴哲的手指停在代表医疗中心的那个区域，“你看这里，波动最密集的地方。”
“医疗中心……林峰！”
“对。”吴哲的眼神闪烁着，“我们是陪客，他才是主菜。对方在等，等这道主菜‘熟’。”
他回到自己的操作台前，坐了下来。
“既然人家这么喜欢看，那我们就演一场戏给他们看。”吴哲的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把我们所有的运算力都集中起来，给我构建一个虚拟信号源。我要把它伪装成一个正常的生命体征，和基地里其他人的信号混在一起。”
“头儿，你的意思是……”
“我要往外送一封信。”吴哲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舞动，“一封藏在心跳里的求救信。对方不是在扫描吗？那我就让这个‘心跳’，跟着它的扫描节奏跳动。它不仔细分析，只会觉得这是基地里又一个活人。但只要外面有人能截获这个‘心跳’，并且知道我们的加密方式，就能读出里面的内容。”
“这太冒险了！万一被发现了呢？”
“被发现，我们还是被关在笼子里。不被发现，我们也是被关在笼子里。”吴哲头也不抬地说道，“但这么做，至少能让我们从坐以待毙的实验品，变成一个会咬人的实验品。我喜欢后者。”
---
医疗中心c区，异变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
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一名奉命进去更换营养液的护士。她推着小车，刷卡打开了病房的门。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奇怪，空调开这么低吗？”她嘀咕了一句，走了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维生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但她很快就发现，这种安静让人心里发毛。太冷了，那种冷不是空调的冷，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湿气。
她走到林峰的病床边，看到监护仪的玻璃屏幕上，竟然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猛地缩回了手。
“这……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病房是恒温恒湿的，怎么会结霜？
她的目光落在林峰的脸上。那张脸平静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发紫。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个病人，而是在看一具……一具正在被冰封的尸体。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窜进她的脑海。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连手上的托盘掉在地上都顾不上了。
“怎么回事！”守在门口的齐桓一把抓住她。
“鬼……鬼啊！”护士语无伦次，指着病房里面，脸色惨白，“里面……里面结冰了！他……他不对劲！”
齐桓眉头一皱，松开她，对旁边一名队员使了个眼色：“你看住她。许三多，跟我进去！”
“是！”许三多应了一声，跟在齐桓身后，端着枪走进了病房。
一进门，许三多也感觉到了那股刺骨的寒意。他看到地上的狼藉，还有病床边那台结了霜的仪器。
齐桓没有靠近病床，他在房间里缓缓走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班副，这……”许三多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他看到，那层白霜，并不仅仅在仪器上。以林峰的病床为中心，地面上，墙角，甚至天花板上，都开始出现一层淡淡的白色霜花，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房间里的温度，正在急剧下降。
“呼叫指挥中心。”齐桓对着通讯器低声说道，“我是齐桓。01号病房出现异常物理现象，温度骤降，出现大面积凝霜。重复，这不是设备故障。”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监测的主治医生也闻讯赶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助手。
“让开让开！”医生推开门口的队员，冲了进来，当他看到病房里的景象时，也愣住了。
“我的天……这是什么情况？”他快步冲向病床，想要检查林峰的身体。
“站住！”齐桓伸手拦住了他。
“你干什么？我是医生！病人很危险！”医生急得大喊。
“没有队长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他三米之内。”齐桓的声音不容置喙。
“你这是在草菅人命！”医生绕过他，固执地继续往前走。
然而，当他踏入距离病床三米范围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救……救……”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把他拖出来！”齐桓大吼。
许三多和另一名队员立刻冲上去，一人一边，架起医生的胳膊就往外拖。
许三多在接触到医生的瞬间，也感到了一股寒意，那是一种源自心底的恐惧，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医生拖出了那片无形的区域。
一离开那个范围，医生就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病房里，只剩下齐桓和许三多。
那层白霜，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脚下。
---
指挥中心，袁朗看着监控屏幕上传回的实时画面，一言不发。
屏幕里，那间普通的病房，此刻却像一个极地的冰窟。白霜覆盖了一切，让整个画面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
他看到了那个医生是如何在靠近病床后瞬间崩溃的，也看到了许三多脸上那混杂着恐惧和挣扎的表情。
“队长，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一名参谋在他身后焦急地说道，“再这样下去，齐桓他们也会有危险！”
袁朗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站起身，离开了指挥台，朝着医疗中心的方向走去。
当袁朗抵达c区第三道封锁线外时，整个区域已经被清空。他穿过一道道岗哨，最后停在了那条被寒气侵蚀的走廊入口。
他能看到站在最里面的齐桓和许三多，他们的眉毛和头发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
他看了看因为恐惧和矛盾而身体微微颤抖的许三多，又看了看监控画面里，那个被冰霜包裹，安静得像一座雕像的林峰。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拿起通讯器，没有接通齐桓，而是对技术中心下令：“把我的声音，接到01号病房的内部广播系统。”
“收到。”吴哲的声音传来。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袁朗的声音，通过病房墙壁上的喇叭，清晰地响了起来。
他的语气，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也没有了刚才下令时的冷酷，而是一种出奇的平静。
“林峰，我知道你在听。”
声音在冰冷的病房里回荡。
“你的战友都在外面，我们没有抛弃你。从钢七连到老A，我们一起扛过枪，一起流过血。这个信条，我比许三多记得更清楚。”
走廊里，许三多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看向袁朗的方向。
“但是，兵的职责是战斗。我们的敌人，是任何威胁到国家和人民安全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也不管它伪装成什么。”
“如果你还是你，就给我醒过来。我们一起把外面那些狗娘养的揪出来，算算总账。”
“但如果你变成了别的东西……”
袁朗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也会亲手，送你上路。”
“这是我对你，作为一个战友，最后的承诺。”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病房里，监控画面中，覆盖在林峰手背上的那层厚厚的白霜，忽然，融化了一小块，露出了下面苍白的皮肤。
紧接着，他的一根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