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卫分列两侧,让出道来,从中行来一人。
宫侍们见了,骇得立刻跪伏在地,屏息不敢动。
端坐在殿中的赵映安脸色像新粉的墙面,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紧盯着来人,梗着脖,故作镇定道:“陆相如今入宝宁殿,连通报都省了么?”
陆铭章一步一步走来,往后一招手,殿前卫重重地将殿门合上,把光拦在了外面,殿内遽然暗下来,冷下来。
“陆相这是做什么?”赵映安努力维持镇定,然而她的声音却是紧绷,鬓间的珠翠在身体的极力控制下,颤晃着。
陆铭章踱步到赵映安跟前,两眼低低睨向她,没有一句废话,单刀直入:“臣,来告知太后两件事。”
“一,从此刻起,您需在宝宁殿静养,外间风雨,不必再听,也不必再过问。”
陆铭章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被阔大的殿宇放大,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你要软禁本殿?!”赵映安声音尖利。
陆铭铭根本不理她的质问,继续道:“为免太后被身边宵小蒙蔽,臣不得不行此下策,为太后……清一清宝宁殿的风气。”
说着将目光转向立于赵映安身边的女官。
静雨扑通一声,重重跪于地面,不及她叩头讨饶,一旁的殿前卫上前将她拖到殿中,又有殿卫置好长凳,将她压伏于凳面。
这一过程,静雨没有反抗,她知道今日这一劫逃不过,然而,陆铭章接下来的话,叫她发了疯一般地挣扎起来。
“去衣,杖责,打!”
“不——”
静雨狼狈地从殿卫手下挣脱,跑到赵映安身侧,抱着赵映安的腿,满脸泪痕,哀求道:“太后救救婢子,太后救婢子。”
最后又膝行到陆铭章脚下,哭求:“相爷,静雨错了,静雨错了,从前您去赵府,婢子还给您看茶来着。”
此时的赵映安怕了,她是真的怕了。
她将眼珠一点一点生硬地移向陆铭章,似是有些不确定,那个儿时为她种下葡萄,少时立于阶下,用干净且不自信的清音,问她要不要随他离开的阿晏和前眼之人是同一人。
眼中雾了泪,他的身形分成两个,怎么也合不到一处。
“阿晏……给她留一份体面罢,就当给我留个体面……”
陆铭章看向赵映安,冷声道:“太后说哪里的话,您的体面微臣给不了。”
一语毕,殿卫上前,将那女官拖回殿中的长木凳上,不过陆铭章没让去衣杖责,而是直接给令,杖刑。
第一杖落下时,只有一声闷哼,当第二杖分毫不差地重重打在上一杖的位置时,凄厉的惨叫响遍大殿。
接着,第三杖,第四杖……落下的不再是木板,而是烧红的烙铁,每一记都带着皮开肉绽的闷响。
赵映安看不下去,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血,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她欲起身离开,却被身边的陆铭章压下:“你坐好,看清楚,你手上的罪孽,可不比刑场上的干净半分,既然做了,就该有胆看下去。”
不知杖了多少下,闷沉的声音还在响着,其中一殿卫停下手中的杖棍,往女官鼻息下探了探,朝上报知:“大人,没气了。”
陆铭章走到殿中,声音再起:“今日之事,尔当引以为戒,侍奉太后当恪守本分,谨言慎行,如不然,此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可听到?”
殿中宫侍哪敢不应,纷纷应是。
接着,陆铭章又道:“太后凤体违和,需长久静养,为免外界滋扰,宝宁殿一应事务由殿前司接管,任何人不得出入,望太后……安心颐养,勿再劳心劳神。”
宝宁殿今日所发生之事,或多或少传出了些,然,众官也只能私下激愤,拿陆铭章没办法。
宰相余信私下召集对陆铭章有怨言的文员,一齐向幼帝弹劾,控诉陆铭章如何大逆不道,如何欺君惑主。
年幼的衍帝坐于上首,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听说后,只问了一句:“依宰相之言,该当如何?”
余信听了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最后支支吾吾道出:“臣以为,不如罢黜此人职务……”
不待余信说完,衍帝“嗯”了一声,以稚嫩的声音说道:“既是宰相之意,此事便交给余大人去办了。”
余信彻底傻了,皇帝叫他拿办陆铭章?
然而不及他回神,年幼的衍帝又追说了一句:“对了,大人莫要忘了,把陆相拿下后,出访罗扶的位置空下来……由余大人替上。”
余信赶紧撩衣跪下:“陛下,臣已年迈,那罗扶距咱们大衍山高路远,臣死在路上没关系,只是恨不能再给陛下尽忠啊……”
“这可如之奈何?陆铭章以下犯上,宰相先时奏请削其权柄,却又无可行之策,岂不叫我难为,总该拿个章程出来。”衍帝端坐于御案之后,两眼淡淡的直直的,看向堂下众臣。
此时,堂间再无一人应话,余信再度开口道:“不如叫陆铭章先出访罗扶,或是将功补过,又或是待他归来另行清算,也不算迟。”
“也只能如此了。”衍帝看着堂下几人,问道,“若无奏请,便退下罢。”
余信等人跪拜起身,退出了殿外。
待几人走后,衍帝呆滞无浊的眼珠动了动,再微微垂下眼皮,纤长的眼睫不经意地颤动了一下,掩住眼底的闪动。
……
自从戴缨同陆铭章起过一场争执,两人的关系就像是烧不沸的水,不凉手,却也不烫人。
从前两人用罢晚饭,偶尔会去园中散散步,回房后沐过身,入到帐下,靠坐于床头。
陆铭章看书,她也看书,又或是扒拉算盘珠子,互不打扰。
再晚一些,他便催她早些歇息,说是歇息,烛火辉映下,是两道渐渐交融的身影。
现在呢,好似都心知肚明隔着点什么,他回来时,她已睡下,背对着他。
陆铭章便无声地坐一会儿,之后熄灯躺下,其实在他躺下后,二人都没有睡去,也不知几时睡去。
直到这一晚……
陆铭章回房后,如往常一样沐身更衣,入到被中。
他先是侧目看向背对着他的戴缨,他靠坐着,高出的视线可以观得她睁着眼,并且视线落在纱帐上的影儿上,而那个影儿是他的。
他伸出手,用手背在她下颌处轻抚,说道:“明日便要启程了。”
戴缨眼睫一颤,转过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几时能回?”
陆铭章摇了摇头:“这可说不好,一路上难预料的事太多。”
戴缨想了想又问:“明日几时出发?”
“天不亮就启程。”
虽说两人之间的结未真正解开,因各人都有各人的坚持。
陆铭章恪肃且理智,戴缨柔动而感性,不过真到了分别前夕,先前激起的冲突也就淡无了,只是谁都拉不下这个脸。
她以为,借着这个离别的话头,夜里自有一番缠绵温存,然而却没有。
陆铭章只是告诉她,自己明日天不亮就要启行,之后没有多说什么便睡下,戴缨睁眼看向头顶的床帐,不知几更天睡去……
次日,天还未亮,身边有了细微的动静,因后半夜才入睡,待陆铭章起身时,她整个人在醒与不醒的边界,挣脱不出。
甚至以为自己醒了,还坐起了身,实则没醒,人还躺着。
神思游离,渐渐沉入梦里,梦中,她听到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要不要……”
戴缨没听清,只听到这三个字,要什么?嘴里跟着含糊不清地嘟囔。
接着,那声音再次在她脑海响起:“要不要一起?”
这一次,她听清了,不仅听清了,还分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
“罗扶国,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戴缨猛地睁开眼,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先入眼的是一片黑,接着就见陆铭章坐在她的身侧,松散着衣衫,温静地看着她。
“大人?”戴缨唤了一声。
陆铭章“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戴缨睁着双眼,再问:“你刚才说话了没有?”
陆铭章笑出声,见她那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腮,没有给以回答,而是问道:“要不要随我一起,出门看一看?”
“去罗扶?”戴缨直愣愣地开口。
“是,想不想?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