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桂花树的叶尖上,沈知意推开桂语斋的门,把木箱放在小桌旁。阿斑从屋檐跳下,蹭了蹭她的脚踝。
裴砚已经到了。他站在桌前,手里拿着几张打印纸,袖口沾着一点墨迹。他把纸摊开,最上面是一张展会官网截图,下面是往届展位的照片和物流要求清单。
“报名截止还有十八天。”他说,“我们得开始准备了。”
几个年轻传承者陆续赶来,围在桌边翻看资料。有人指着照片问:“这些展位都好大,灯光也亮,我们的茶会不会显得太普通?”
另一个年轻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连县里都没去过几次,要是外国人问我问题,我说不出来怎么办?”
沈知意翻开木箱里的手稿。一页新字浮现出来:“行路不必疾,步步皆回响。”
她把本子转过去给大家看。“我们不比谁热闹。每个人回家写一段话,讲讲你家是怎么种茶、炒茶的,小时候听过什么故事。到时候,你就说这个。”
有人点头,有人掏出笔记本记下要点。
裴砚从布包里拿出尺子和草图纸。“先定展位布局。背景墙用白布,地面铺竹席,中间摆一张老式茶案。”
“我带祖传的竹编茶篓来。”一个女孩说,“还有我奶奶用过的炭炉。”
“好。”沈知意说,“旧物摆在正中,让人一眼就看见。”
裴砚接着说:“我在墙上投一段影像,春天采青,夏天晒叶,秋天炒茶,冬天封罐。按节气走,画面慢慢变。”
“光影动起来,但茶是静的。”沈知意补充,“这样就行。”
大家开始画草图,量尺寸,算空间。有人负责统计展品清单,有人记录电源和展架要求。纸张来回传递,笔尖划过发出沙沙声。
中午过后,陈婶提着一篮热包子过来。她放下篮子没走,坐在角落的小凳上听大家说话。
“你们这茶啊,光摆东西不行。”她说,“得让人知道味道从哪儿来。”
沈知意抬头:“您说得对。下午开始练讲解。”
午后阳光斜照进院子。沈知意在茶案前摆好三套茶具,宣布:“现在开始‘茶席问答’。”
陈婶站起身,清清嗓子,用桃溪方言夹着生硬普通话问:“这个……你们……茶,很慢?现代人没时间等。”
一个年轻人愣住,脸红了。他低头看着茶壶,半天才说:“我们……火候不能快。”
“错。”沈知意打断,“别说‘不能’。你说,‘这一锅茶要炒九十分钟,因为叶子吸饱了晨露,火太急会伤味’。”
那人重复一遍,声音稳了些。
陈婶又问:“为什么不用机器?更准。”
另一个年轻人接话:“机器控温是准,但它不知道哪一刻该压手,哪一刻该松。那是手感,是二十年练出来的。”
“不错。”裴砚点头,“再说短一点:‘温度可以数字控制,手感不行。’”
他们轮流练习。有人紧张得结巴,有人忘了词蹲在地上想。陈婶不停提问,语气越来越像真访客。
太阳西斜时,裴砚示范了一次。
他端起一杯茶,说:“这不是特效茶。是春天第一片嫩叶上的露水,被我们留下来了。”
没人说话。风吹动墙上的草图纸,轻轻晃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宣传册的初稿送来了。几张A4纸钉在一起,封面写着不同标题:《桃溪古法茶技艺考》《科技赋能传统制茶新路径》《一杯茶的记忆工程》。
沈知意翻完,摇摇头。“太杂了。”
她打开手稿最新一页,一行字静静浮现:“言有尽,味无穷。”
“每页只留一句话。”她说,“你觉得最打动你的那句。”
大家重新修改。有人删掉两百字,只剩一句:“我妈教我炒茶那天,下了雨。”
有人留下:“这片茶园,我家种了六代。”
还有人写:“喝这杯茶的人,请替我想一个人。”
裴砚收齐稿件,统一排版。主标语放在首页——“一杯茶的时间,回到你记得的地方。”
美术生连夜赶出图文稿,天亮前打印出来。裴砚抱着一叠册子检查装订线,指尖蹭到纸边,留下淡淡油墨印。
样品清单最后核对。陶罐数量、茶叶克重、附赠卡片空白版本、备用炭炉配件……沈知意坐在灯下一项项勾选。阿斑蜷在她脚边,鼻尖贴着木箱边缘。
她合上手稿,吹熄油灯。
窗外,村道尽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裴砚抱着宣传册走过青石巷,背影融入暮色。几个年轻人各自回家,路上还在默念讲解词。
院中只剩一张小桌,几把椅子歪斜摆放。草图纸卷了一角,压在茶盏底下。桌上散落着铅笔屑和撕掉的废稿。
沈知意起身关门。她回头看了一眼木箱,盖子没扣严,露出半页未干的墨迹。
笔还插在砚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