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院门口吹进来,沈知意刚推开桂语斋的门,就看见裴砚蹲在木箱旁。他手里拿着一个陶罐,罐身裂了一道细缝,盖子没拧紧,茶叶露出一角,颜色比昨日深了些。
她走过去接过罐子,指尖蹭到内壁,触感微潮。这是昨天核对过三次的样品,编号b-7,原本要作为主展台陈列用的。
“快递是今早六点送来的。”裴砚抬头,“一共十二个罐子,七个有磕痕,三个密封圈松动。茶末结块了。”
沈知意把罐子放回竹席上,转身进屋取登记本。阿斑趴在门槛边,尾巴轻轻扫地。她翻开第一页,写下时间、破损数量、外观状况。
不到十分钟,年轻传承者们陆续赶来。他们站在竹席周围,低头看散开的包裹。
“这些还能用吗?”有人问。
“裂口小的可以换包装。”沈知意说,“但受潮的必须替换。清点一下还有多少备用陶罐。”
一组人开始分类登记,把完好的和损坏的分开摆放。另一组打开宣传册检查内容。起初没人说话,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突然,一个女孩站起来:“封面错了!”
她手里举着一本册子,手指指着标题位置。“我们写的是‘科技赋能古法’,印成了‘古法替代科技’。这意思全反了。”
旁边的人凑过去看,随即脸色变了。有人低声说:“这不是打自己脸吗?我们明明说技术是辅助……”
气氛一下子沉下来。有人盯着地面不说话,有人反复翻手里的册子,像是想确认是不是只这一本出错。
沈知意走到桌前,打开木箱取出那本手稿。最新一页还湿着,墨迹未干,写着一句话:“言有尽,味无穷。”
她把手稿放在桌上,所有人安静下来。
“我们做的不是辩论文。”她说,“是让人喝一口茶,想起一件事。错字能改,诚心改不了。”
裴砚站起身,从布包里拿出一个U盘。“原稿在我这里。现在重印来得及。”
他说完就往外走,两个年轻人跟上去。他们骑车去镇上的文印店,路上风大,裴砚把U盘贴身放进口袋。
沈知意留在院子里。她走进厨房,打开柜子最里面的一层。那里有一个密封坛,坛口封着蜡。她解开绳扣,掀开盖子,取出一包茶叶。
这是清明头采的样品,一共三两,一直没对外使用。她带回客厅,称重分装,每份五克,放进临时准备的小锡盒。
“这批茶不能久放。”她说,“今天必须完成封装。”
一个男孩负责记录新批次编号,一个女孩调试封口机。他们把锡盒装进纸袋,外面再套防潮袋。沈知意亲自检查每一个封口是否严密。
中午前,裴砚回来了。他带回一份打印样稿,脸上有汗,袖口沾灰。
“重新排版了。”他说,“主标语换成‘一杯茶的时间,回到你记得的地方’。其他页删掉专业术语,只留一句话描述。”
他把样稿递给沈知意。她快速看过一遍,点头:“就这样。”
“印刷店下午两点开工。”裴砚说,“我守在那里,确保不出错。你们这边,茶叶替换进度怎么样?”
“还差二十个罐子。”她说,“本地烧陶师傅说最快明天傍晚才能送来新容器,今天只能先用锡盒过渡。”
裴砚蹲下身,查看剩下的完好陶罐。“先把能用的整理出来。标记清楚,避免混淆。”
他拿出药包放在一旁,喝了半杯温水。胃部隐隐发紧,但他没停下。他把每个罐子单独包好,用棉布裹三层,再放进运输箱。
下午三点,阳光斜照进院子。沈知意抱着文件袋准备出发。她要把修改后的样册送到文印店最后校对。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桂花树下的木箱。盖子半开着,手稿露出一角,新一行字正在慢慢浮现,墨色浅淡,还看不清全文。
裴砚还在院中忙碌。他拆开一个旧炭炉,清理内部积灰,准备作为备用展示品。他的手指被竹屑划了一道小口,血珠冒出来,他拿布擦掉,继续干活。
一个女孩坐在角落改讲解词。她把“机器无法复制手感”这句话写了五遍,撕掉四张纸,最后留下最短的一句:“火候靠手,不靠表。”
另一个男孩拿着清单核对展品数量。他发现少了两副茶则,立刻跑去问其他人有没有看到。有人从背包里翻出来,递给他时说了句“别再弄丢了”。
沈知意走出院门,踏上青石巷。风从村道吹来,她的衣角扬了一下。文件袋抱在胸前,手指紧紧压着边缘。
她走过桥头,看见几个村民在河边洗菜。没人打招呼,她也没停下。她知道现在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文印店在镇中心街口。她到的时候,老板正在调试打印机。裴砚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红笔,面前摊着十几页草稿。
“这是第三版。”他说,“字体加大,留白更多。图片换成手绘茶园图。”
沈知意坐下,一页页翻看。她在第二页发现一个标点错误,立即指出。老板点头,马上修改。
打印机启动后,第一张样纸出来。颜色偏暗,红色部分发紫。他们要求调整色值,重新试印。
第四次打样终于合格。沈知意把正确版本锁进U盘,交给老板备份。她叮嘱必须按此版本印刷五十份,不得擅自改动。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裴砚也跟着站起来。
“我留下监督第一批成品。”他说,“你回去看看茶叶那边情况。”
她点头,抱紧文件袋走出门。阳光照在街面上,有些刺眼。
院子里,茶叶封装还在继续。封口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一个男孩正把新一批锡盒放进运输箱,动作小心。
裴砚回到院中,蹲在竹席边检查最后一个陶罐。他拧紧盖子,用手电照内壁,确认无水分残留。
他的药包放在脚边,水杯已经空了。他没顾上倒第二杯。
阿斑跳上桌子,鼻子靠近木箱边缘嗅了嗅,然后趴下不动。
沈知意站在巷口回头望。她看见裴砚低头工作的背影,看见敞开的院门,看见桌上那本手稿正缓缓显现出新的一行字。
她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