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芷澜望向窗外,夜色如铁。她知道,新帝的耳目无处不在,但正因如此,才更要以“无为”掩“有为”。她不急不争,却步步为营;她饮酒作乐,却心藏雷霆。
“他们以为我在消沉,”她轻声道,“殊不知,我正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他们的江山,一块块拆开,看清楚——。”
陆季与碧游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敬服。这个五殿下,从不靠蛮力破局,而是用智谋织网。他让替身在明处纵情声色,自己却在暗处抽丝剥茧。他不怒而威,不争而胜,像一柄藏在锦缎中的利剑,只待时机一到,便一击毙命。
“殿下智谋,令人叹服。”陆季低声道。
夏芷澜一笑,端起茶盏:“真正的棋手,从不让人看见他在下棋。他们只看见棋子在动,却不知,执子的人,早已站在局外。”
待陆季与碧游退出后,夏芷澜让其帮忙叫了项阶和橙卿进来。不一会儿,两人快步走进寝殿,躬身行礼。项阶除了是秘书监助教,也是五方斋的管事,精明干练,账目从不出错;而橙卿则负责协助项阶,两人互相配合,管理五方斋的运作。
“五方斋最近怎么样?”夏芷澜直接问。
项阶立刻掏出随身账本:“开业以来,共进货十七批,主要是瓷器、香料和江南绸缎。出货记录完整,买家多是京城商贾和外省行商,名单我都整理好了,殿下可以过目。”
“山南王去过几次?”夏芷澜又问。
“自先帝殡天后,山南王和您一样在服丧,按礼制没再露面,所以近期没来过。”项阶答道。
夏芷澜点头,沉思片刻:“两位,五方斋里所有物品再盘点一次,建立清晰档案,每件货品编号登记,出入库都要留底。”
项阶有些不解:“殿下,为何突然这么严格?”
“先帝治丧期间,凡事要谨慎。”夏芷澜语气沉稳,“我藏宝阁里的东西,暂时停止出售,一律封存。”
“可是……那些可是高价珍品,有几位贵客已经问了好几次了。”项阶犹豫道。
“不急。”夏芷澜目光坚定,“这个时候,低调比赚钱重要。目前局势未明,我们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项阶恍然:“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橙卿也应道:“我会协助项公子,确保每件物品都登记在册,绝不遗漏。”
夏芷澜微微颔首:“好。你们办事,我放心。记住,越是平静的时候,越要盯紧细节。风,往往是从小缝里吹进来的。”
两人领命退出,殿内重归寂静。夏之岚望着烛火,眼神深邃。从出使东胡到归来西京,她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地方或有疏漏——她不希望出现在五方斋上。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这夜,西京依旧歌舞升平,可谁也不知道,一场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成形。
第二日,早朝退去,太极殿的余音尚未散尽,曾夫子便捧着经卷,步履沉稳地走入皇宫内院的讲学殿。
殿内香烟袅袅,案几齐整,新帝已端坐于上首,褐袍加身,却无半分庄重之态。他斜倚在锦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目光如钩,从曾夫子踏入殿门那一刻起,便牢牢锁在她身上——不是看她的学识,而是以一种近乎玩味的眼神,打量着这位素有“中原第一大儒”之称的年轻夫子。
曾夫子眉目清峻,发髻一丝不苟,身着深青色官服,外罩素色披帛。她行礼如仪,声音清朗:“臣女今日为陛下讲《尚书·尧典》,以明君道。”
新帝不置可否,只轻轻“嗯”了一声,指尖仍摩挲着玉如意,眼神却未离她分毫,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玩。
曾夫子不为所动,展开经卷,字字铿锵,条理分明地讲起“克明俊德,以亲九族”的治国之道。她语速平稳,不疾不徐,既不因帝王的目光而慌乱,也不因沉默而退缩。
新帝频频打着呵欠,讲至中途,他忽然击掌:“传舞姬!”
殿外应声而入数名西域女子,身披薄纱,赤足轻踏,衣裳几近透明,全身曲线在纱下若隐若现。她们腰肢柔软,眼神勾魂,随着异域鼓点扭动身躯,舞姿妖冶,眼神频频抛向新帝,似有千般撩拨。
新帝靠在榻上,嘴角含笑,看得津津有味,时而轻拍手掌,时而低声赞叹:“妙哉!此乃天外之舞,人间难见。”
而曾夫子却如石雕般端坐原位,目光低垂,只盯着手中的经卷,仿佛眼前不是香艳舞影,而是千军万马。她眉头微蹙,唇线紧抿,浑身透出一股凛然之气,与这奢靡氛围格格不入。
一曲终了,舞姬退下,殿内余香缭绕。新帝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开口:“静姝,你方才看了这‘仙舞’,当如何记录于史册?可称‘天女下凡’?”
曾夫子缓缓抬眼,目光如冰:“臣女以为,此舞淫靡妖冶,动作轻浮,眼神挑逗,实难登大雅之堂。若载入史册,恐贻笑后世,损陛下圣德。”
新帝笑意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哦?那依你之见,朕该看什么?看经书?听你讲‘克明俊德’?”
“正是。”曾夫子起身,拱手正色,“先帝殡天未久,天下尚在服丧,陛下理应素衣简食,哀思追远。而今却设宴观舞,纵情声色,岂是明君所为?治国之道,在于勤政爱民,不在酒池肉林。陛下若真欲兴盛大周,当以天下为己任,而非以声色为乐事。”
新帝冷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治国?像灵玦王那样,整日饮酒作乐,装出一副逍遥模样?还是像你一样,板着脸教训天子,以为自己是圣人?”
这话如刀,明里讽刺曾夫子多管闲事,暗里却在试探她是否与灵玦王有勾连。曾夫子却神色不变,直视新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虽一介女官,亦知忠谏之责。皇上贵为天子,更应以身作则。若连臣子都为治国操劳,皇上却玩物丧志,何以服众?何以对先帝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