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不便当面驳斥,便令其自寻许衡商议,言明此事皆由许衡定夺,自己不宜干预。
他让蔡瑁去找这位姐夫商议。
既是姻亲,有何话不能明说?
然蔡瑁与许衡确有事难相商。
无奈之下,蔡瑁只得遣人修书致许衡,试探其意。
......
自长安诏书抵达,每日投往牧府求见许衡的名帖便如雪片般纷至沓来,迫使其高悬免见牌。
即便如此,自荐文书仍络绎不绝,许衡每日处理的士人简牍,至少亦有数十斤之重。
不得已,他只能令李典协助整理这些如山的自荐材料。
北方名士齐聚,欲随伯瑜南赴长沙学宫。李典手持荐书,逐一念道:和洽、杜袭、赵俨、繁钦、韩暨……
许衡闻言轻笑:这些北地士人初至荆州,先父待之以礼,却甘为白身不入仕途。今闻朝廷许我刘氏治学,倒争先恐后欲沾名钓誉,颜面何存?
李典摇头:刘使君亦有难处。南郡政务多赖蔡蒯诸族,若重用北人,恐生变故。袁术虎视在侧,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如此也好。许衡把玩着简牍,彼等既在南郡受排挤,不如随我至荆南。择其才者用之,既扬其名,又尽其才。况且...他目光微闪,这些人在荆南无根无基,倒不必担心尾大不掉。
李典提醒道:但蔡瑁已三番登门,举荐族中子弟。你身为姐丈,总要给些颜面。
许衡仰首望梁:蔡讽公确是经学大家,可惜后辈不肖。让他族人做些抄录之事尚可,安能委以编典重任?说罢忽而笑道,也罢,带几个蔡家子弟同去。横竖到了荆南...
你要借此让蔡瑁欠人情?李典会意。
正是。许衡点头,治学虽想多用北士,却也需顾及荆州士子之心。总要请几位本土名士坐镇。
李典讶然:莫非要用蔡蒯两家之人?
这日,许衡闻言失笑,摆手道:蔡蒯之流何足挂齿?我所说另有其人...几位需借蔡瑁之力方能一见的贵客。
究竟是何方神圣?李典满腹疑惑。
许衡笑而不答,只道:待你随我走这一遭,自见分晓。
话说襄阳城西南二里许,有座岘山,素有城南第一胜景之称。山上道观隐约,亭台错落,端的是处清净所在。
山南山脚处,几间茅舍掩映在桑林之间。桑叶青翠,供屋主采摘以补贴家用。这茅舍主人,正是名震荆襄的庞德公。
庞德公在荆北名士中威望极高。若说蔡蒯两家是南郡豪族之首,那他便是荆楚文士翘楚。
近来颍川名士司马徽为避中原战祸,也迁居襄阳。因与庞德公素有交情,便借居于此。
今日,庞德公的茅舍又迎来位贵客——沔阳名士黄承彦。他此番前来,乃是受蔡瑁之托,代其与庞德公说和。
这正是许衡让蔡瑁还的人情。
桑园中,庞德 ** 戴竹笠,身着粗布衣衫,手持簸箕正在采桑。许伯瑜?倒是闻所未闻。他低声自语时,活脱是个田间老农模样。
黄承彦在一旁叹道:谁说不是?此子一年前还是籍籍无名。先潜入南郡,又北上护驾,不但保住洛阳,还收服贾龙等益州兵马屯驻樊城。未及弱冠便任两千石郡守,如今又代刘表在荆州兴建学宫编纂史书,整理蔡邕典籍。这一年来,升官扬名,建功立业,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旁边歇息的司马徽插口笑道:你还漏说一桩!他可是娶了蔡家千金,成了你黄公的连襟。待会儿见了面,怕是要唤你声姐夫?
黄承彦闻言,顿时老脸通红。他年长许衡近二十岁,若真被唤作,岂不要让庞德公、司马徽笑掉大牙。
蔡瑁净会添乱!
庞德公手上忙活着采桑,顺口问道:先别管他是谁家亲戚,这小子专程跑来寻咱们,究竟所为何事?
黄承彦捻着胡须摇头:蔡德珪来信说,此子久仰你我名声,特意托他引荐前来拜访。
就为拜访?司马徽笑着插话,怕没那么简单吧?听说许伯瑜即将赴任长沙,临行前来找你们,八成跟他在荆南推行典制有关。
黄承彦点头:我也是这般想,估计是冲着兄长在儒林的名望,想借重几分。说着望向庞德公,似在等他的意思。
庞德公停下手里的活计,抹了把汗。他走到司马徽身旁,捧起陶罐猛灌了几口水,摘下斗笠扇着风道:老夫隐居多年,早不过问世事。贤弟不如说说,这许伯瑜近来都做了些什么?
黄承彦便一五一十道来。他虽与庞德公同为隐士,却仍操持家族产业,与蔡瑁往来密切,对襄阳城内诸事了如指掌。
听完叙述,庞德公眉头紧锁,慢慢坐到桑园的木墩上沉吟:听你这般说,此子做事重阴谋诡计,少有光明正大之举?
就目前所见,确实如此。
庞德公突然眯起眼睛:既这样...老夫不见也罢。
岘山南麓原是荒郊野岭,仅有零星三十来户乡民散居。按汉制本应十里设乡,百户为里,但因地处偏远,官府只能以什伍编制管理——十户设什长,五户置伍长,遇要事再向邻近乡老讨教。
这是
岘山一带仅有三十余户,与邻近村落相距较远,不属同一管辖范围,必然以伍什编制管理,自然不会有亭驿机构。
既然没有亭驿,许衡拜访庞德公时便无处歇脚,也无人可询问。
这规模若放在后世,不过像20世纪的杂院,连封闭小区都称不上,哪还指望有亭卒?
索性自行探路吧。
许衡接受了蔡瑁推荐的南郡士族子弟,允其随行前往长沙郡;作为交换,他请蔡瑁通过黄承彦牵线,引荐自己拜会庞德公。
当时南郡蔡氏势大,蔡瑁亲笔致信黄承彦,黄承彦自不会拂逆妻兄之意,当即回信约定时日,亲赴岘山庞氏草庐为许衡引见。
有黄承彦同行,许衡的拜访便显得名正言顺。
赴约当日,许衡效仿孔子见老子之礼,携一对大雁为赠。
拜谒庞德公这等名士,需依礼制备挚礼以示诚意。按古制,士人冬赠雉、夏赠干雉,下大夫赠雁,上大夫赠羔,但汉末时士人交往已不拘泥于此。
许衡认为,对庞德公而言,雁比雉更显郑重。
以雁为礼有三重深意:其一,雁为候鸟,秋南春北,守时有序,象征信义;其二,雁群飞行尊长幼次序,喻示恪守礼法;其三,雁终生不换配偶,寓意忠贞不渝。
庞德公素来推崇道家,赠雁正合其风骨。
于是许衡偕黄叙、李典、典韦三人同行。
未料四人刚至岘山南麓,距草庐尚有一段距离,便见一人专程候于道旁——正是黄承彦。
阁下可是南阳许太守?
正是。敢问尊驾是?
沔南黄氏。
竟是姐夫?
黄承彦默然无语。
许衡与黄承彦初次会面,这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面色红润,须发乌黑,精神矍铄,显是深谙养生之道。
许衡下马见礼后含笑道:原以为姐丈会在庞公处等候,未料竟专程在此相迎,实在令许衡汗颜。去岁初至襄阳时便有意拜访,却因宗族结盟之事不得不领兵北上。今日归来方得相见,未及登门,实在惭愧。
黄承彦被这少年将军连声唤作,略显窘迫,但仍从容抚须道:伯瑜不必多礼。你身为封疆大吏,肩负重任,岂是黄某这等闲云野鹤可比?说来反倒是黄某对你有所亏欠。
许衡诧异道:姐丈此话怎讲?
黄承彦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尚长此刻不在家中,伯瑜此去怕是要徒劳往返。如今长沙学宫兴建在即,若因此耽误要务,反为不美。
许衡眼波微动,立刻会意——庞德公这是有意避而不见。
略作思量后,他忽对典韦等人令道:继续前进。言罢翻身上马,执意要往庞氏草庐。
黄承彦急忙阻拦:尚长既不在家,伯瑜何必固执?
许衡笑道:既已递帖约定今日拜访,无论主人在否都当履约,岂能失信?
这般作风倒也少见,只是未免迂阔。黄承彦摇头苦笑。
宁迂不渝。许衡拱手作别,率众策马直奔庞氏草庐。
至门前,黄叙奉命叩门求见。庞妻出迎,告知庞德公云游未归。
许衡问道:不知庞公何时返家?
庞妻答曰归期未定,或三五日,或旬月有余。言毕邀客入内奉茶,许衡婉言谢绝。
庞妻推辞不受许衡的大雁之礼,许衡却不依不饶,径直命典韦将雁留下,随后带着三名随从在附近寻觅住处安顿。
黄承彦骑着毛驴紧随其后,见四人竟将聘礼置于庞德公草庐门外却不返城,心中诧异,连忙催驴上前询问缘由。
伯瑜既已登门拜访而未遇庞公,为何不速速回城?
许衡闻言笑道:多谢姐丈挂念。此番若不得见庞公,我绝不空返襄阳。随身钱粮充足,不如就近寻个农家暂住,静候庞公云游归来。
这般苦等只怕徒劳无功......
我意已决,姐丈不必再劝。许衡态度坚决。
见劝说无果,黄承彦叹道:既如此,不如暂且移步寒舍小住。
许衡诧异道:姐丈府邸竟在此处?先前听德珪说,府上不是临水而居么?
黄承彦解释道:沔水鱼梁洲原有老夫与尚长两家宅院,昔日常泛舟游赏,好不快活。后尚长迁居岘山之南,老夫便在此处置了间别院。
许衡暗自思忖:这黄家果然家底丰厚,竟能随地购置房产。
思及寄居连襟家中总好过叨扰外人,许衡当即带着黄叙、典韦、李典三人前往黄家庭院。众人马背上载着各色野味,当晚便烹制答谢主人盛情。
黄承彦略作品尝后便起身告辞,只留四人继续宴饮。
此番洛阳之行归来,黄忠、文聘、张允等将校皆因功擢升,典韦、李典受封别部司马,魏延、张任亦拜曲军侯。
未能随军出征的黄叙心中遗憾,此刻见着典韦,那好斗的性子又按捺不住,非要与他比试较量。可惜这次不似当年对阵刘磐那般轻易取胜。
比试过程颇为惨烈,结果却简单明了——黄叙顶着一张浮肿的侧脸,嘴角渗血,印着清晰掌印,狼狈不堪地向典韦俯首认输。
典韦抓着一只烤好的雉鸡,猛地咬下一大口,撕下半边鸡肉。李典在旁边看得直撇嘴。
黄叙笑着把自己那只没动过的烤鸡推过去:典将军若不够,这份请用。
典韦鼓着腮帮子嚼肉,冲黄叙咧嘴憨笑。
这小子够意思。
男人间的交情,有时就这么简单。
李典转头问许衡:伯瑜,庞德公真出游了?
许衡摇头:托词罢了,故意摆架子。
你确定?李典皱眉。
许衡啃着肉道:家父说过,多次请庞尚长出山都被拒。此人绝非寻常儒生,骨子里透着道家风骨。
李典叹道:若是个求功名的反倒好办,就怕这等淡泊名利的黄老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