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韦突然插话:照府君和李兄意思,那老庞头明明在家,却故意晾着我们?
许衡瞥了眼典韦:十有 ** 。罢了,咱们以诚相待,隔几日就来拜访,总能用诚意打动他。
典韦眯起眼睛,桌下的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饱了!他把半只烤鸡摔进盘中,大步走到院里,举起石墩哐当哐当练起来。
黄叙艳羡地看着:典将军真是神力!
李典纳闷:他平日食量惊人,今日怎吃这么少?
许衡嚼着肉,看院中举石的典韦,嘴角微扬:谁知道呢,咱们吃咱们的。
黄承彦说有事要办,匆匆出门。其实他哪儿都没去,直奔庞德公的草庐。
公元210年,隆冬时节,岘山草庐外风雪交加。
黄承彦裹紧裘袍,急促叩响柴门:尚长兄!黄某深夜造访!
开门的少年约莫十岁,形容怪异:吊梢眼、龅牙外露,蒜头鼻在瘦削的脸上格外显眼。见是黄承彦,立即挤出一脸谄笑:原是黄公驾到,快请进院。
草庐内,庞德公与司马徽正对着一对大雁低声商议。油灯将三人身影投在斑驳土墙上,摇曳不定。
那小子还在山门外?庞德公捻着灰白胡须问道。
黄承彦抖落肩头积雪:非但未走,更扬言要长居于此,十日一问。
司马徽突然轻笑,指着地上僵硬的雁尸:诸位且看,许伯瑜恰似这候鸟。风雪阻途仍守信而来,不见真佛誓不还乡。
荒唐!庞德公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兵者诡道,岂能轻授?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黄承彦凑近灯影低语:乱世用奇,似也未尝不可...
更漏滴至子时,一道黑影掠过积雪的庭院。那壮硕身躯竟如灵猫般轻捷,转眼消失在通往岘南的山径中。月光照见雪地上深深的足印,很快就被新雪重新掩盖。
黄承彦宅院东侧一间草庐的窗棂被无声推开。
许衡立于窗前,目光越过低矮的疏篱,凝望着典韦的身影在月色中渐行渐远。他轻叹一声,眉头微蹙。
回到床榻躺下,他依然睁着眼睛。
今夜注定无眠。
典韦视他为伯乐,尤其与张邈、赵宠之流相较——这位以陈留侠义闻名的壮士,如今对他心怀赤诚。
汉末豪侠,素来讲究恩怨分明。
纵使触犯律法亦在所不惜。
见他被庞德公拒之门外 ** ,以典韦的脾性岂能忍气吞声?
不过此行前他已告诫过典韦:庞德公名重士林,对此番谋划至关重要。况且闭门谢客算不得什么羞辱,他确信典韦绝不会因小失大。
若无差池,典韦最多略施惩戒。
但会用什么手段呢......
许衡忽然低笑:既然月黑风高杀不得人......那便只剩风纵燎原火了。
不多时,南面夜空果然窜起火光。
火势虽不汹涌,却在暗夜中格外刺目。
许衡猛然跃起,冲出屋外细看片刻,随即高呼:起火!速起救火!
他抄起院角木柴,对着青铜食鼎奋力敲击。
铛——铛——
急促的金属撞击声中,李典、黄叙及黄承彦相继惊醒。邻近农户也纷纷提着水桶奔出。
黄承彦揉眼望向火源,陡然变色:是庞公的草堂!快取水具随我救人!
着火这天跟后世不同,灭火特别费劲儿。那时候既没消防栓也没自来水,全靠着盆盆罐罐打水救火,要么就扬沙子灭火。
一大帮子人跟着附近的农户、打柴的往庞德公草庐赶。还好火不算大,只烧了后头一间小独屋。这屋子跟主屋不连着,倒没出大事。
许衡抬眼一瞅,心里啧啧称奇。
典韦不愧是陈留地界专给人放火的好手,经验老到得很。他晓得在哪儿 ** ,火候该多大——既能闹得你鸡飞狗跳,又不会真闹出人命。同样是放火,人家这手艺可真叫绝活。
庞德公两口子和司马徽被烟呛得直咳,跌跌撞撞跑出来时,正撞见黄承彦领着乡亲们赶到。
黄承彦三步并两步蹿到跟前:尚长,没伤着吧?
庞德公就穿着睡觉的裤子,边咳边拽司马徽袖子:快救火!阿统还在屋里!
许衡耳朵突然支棱起来。
阿统?
黄承彦也急了眼,冲着人群喊:快打水!我侄儿还在里头!
大伙儿一听有人困在里头,立马忙活开了。井台边、小溪旁全是端盆拎桶的,还有人在空地铲沙子往火里撒。
庞德公两口子急得直跺脚。司马徽拼命揪自己胡子,眼圈都红了。
许衡挤到庞德公跟前:屋里是什么人?
庞德公不认得他,只顾着急:是我侄儿庞统!昨晚才过来住下,那屋子平时根本不住人......这可怎么跟他爹交代啊!
正说着,却见许衡扯了块细绢布浸湿蒙住口鼻,让李典他们脱下外衣给他裹上,一猫腰就钻进了火场。
许衡可不傻,没把握的事儿他从来不干。
火势并不凶猛的小屋本不足以致命,显然是浓烟堵塞了通风口,导致熟睡者缺氧窒息。
以许衡的判断,这般程度的火情,只要做好防护措施,避开浓烟,普通人完全能够安全脱险。但寻常百姓畏惧火灾,这些农夫樵夫既缺乏经验又与屋内人非亲非故,自然畏缩不前;而庞德公年迈腿脚不便,许衡便决定出手相助——毕竟火势不大,对经历过现代消防演练的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更何况这场火本就是他手下典韦所为,虽非他亲令却也未加制止,实难推卸责任。他原想等 ** 后率众救火,借此博得南郡太守许伯瑜勇救名士的美名,倒也无甚恶意。
转眼间,披着湿衣的许衡已冲出屋子,臂弯里夹着个十岁左右的昏迷少年。庞德公见侄儿庞统脸色铁青毫无生气,顿时方寸大乱,抱着孩子哭喊:阿统!快醒醒!又向众人哀求施救。
让开!扯下蒙面布的许衡一把拉开庞德公,这般紧抱只会加重窒息!他将庞统平放在地,语带讥讽:都说世人予危独予己安,事到临头却连亲侄都救不得,这从何说起?庞德公闻言顿时面红耳赤。
许衡曾对庞德公说:您隐居乡野不愿出仕,后世拿什么留给子孙呢?庞德公答道:世人留给子孙危险,我独留平安,方式不同却都有所传承。他认为远离权位才能保全后代。
然而此刻的意外却打破了庞德公的信念。自以为超脱俗世就能守护家人安全,却不知在自然灾害面前,孤立无援的隐士同样脆弱。没有权势庇护,既要应对火灾又要防范野兽盗匪......连昏迷的侄儿都救不了,谈何超然物外?
许衡持续为庞统做着心肺复苏,同时指挥李典等人疏散围观群众。终于,少年咳嗽着睁开了眼睛。模糊中看见有人正对着自己嘴对嘴吹气——借着火光,竟是个男子!唔......!庞统本能地推搡许衡肩膀。
见侄儿苏醒,庞德公夫妇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查看。围观农人们却对许衡奇特的急救手法啧啧称奇,这种又按胸口又吹气的方式实在闻所未闻。
东汉年间,张机在《金匮要略》中确实记录了吹气疗法的救人方法,但书中所述并非口对口吹气,而是......对准耳朵吹气。
《金匮要略》
到了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同样记载:救治上吊之人,需稳住其心脉......以毛毡覆其口鼻,两人同时对耳吹气。
直到明代朱橚编撰的《普济方》,才首次出现向咽喉吹气的急救记载。
倒不是说古人不懂口鼻吹气之法,或许是碍于礼教,又或是觉得不雅,个中缘由已难考证,总之他们就是不用此法。
许衡由李典搀扶着起身,方才跪得太久,双腿酸麻肿胀,膝盖隐隐作痛。
黄叙上前为许衡拍打衣袍尘土,说道:大人为这小童行此大礼,实在有 ** 份。
许衡浅笑道:虽有些过,但若能传为佳话,倒也是美事一桩。
不知大人所言是何佳话?
许大人火场救士子,岂非千古美谈?
李典闻言尴尬一笑,凑到许衡耳畔低语:可大人方才亲了丑郎君,这事若传出去,怕是要成笑话了。
许衡这才想起,扭头看向躺着的庞统。方才救人心切,加之夜色昏暗,未曾细看其容貌。此刻借着火光望去,只见一张上宽下窄的歪脸,塌鼻梁配着肥厚嘴唇,蒜头鼻格外显眼。
这相貌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许衡忽觉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直往喉头涌。
呕......
他轻轻打了个嗝,连忙别过脸去。
黄叙见状忙问: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许衡摆摆手:无妨,就是突然有些反胃,稍歇便好。
庞德公府邸的烈焰终于被扑灭,众人忙碌整夜后方才陆续离去。
许衡一行人回到黄承彦住处时,发现典韦仍在屋内熟睡,先前的喧闹丝毫未能惊扰他的酣眠。
那沉睡的模样简直与死人无异。
众人也未叫醒他,各自回房歇息补觉。
不得不佩服典韦的行事手段,此番 ** 行动来去如风,潜伏放火竟未留下任何痕迹。
这年月缺少断案能手,没有确凿证据便无从查起。
况且庞统所居草庐本就极易引燃,些许火星便能成灾,自然不会有人怀疑是蓄意 ** 。
即便有人起疑又如何?
许衡昨日拜见庞德公时始终执礼恭敬。
加之他方才奋勇救援丑男的举动,稍有理智者都不会将 ** 之事与他关联。
黄承彦留在庞德公处协助善后,许衡等人先行返回,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晌午,归来的黄承彦传话说庞德公邀许衡相见。
许衡随即带人前往。
众人并未前往庞德公居所,而是来到山脚下一汪碧潭之畔。
潭边山际建有草亭,山水相依间更显清幽雅致。
亭中除庞德公外还有位陌生长者。
学生许衡,拜见庞公...许衡行礼时目光转向那位长者。
对方起身自报家门:老夫颍川司马徽。
原来是司马先生,久仰久仰。
庞德公突然向前,对许衡深深作揖。
许衡明白这是为昨夜救助庞统之事致谢,急忙侧身避让。
长辈大礼岂敢轻受。
先生折煞晚辈了,许衡万万当不起。
庞德公叹道:这一揖既为感谢府君救侄之恩,也为谢府君昨夜警醒之言。若非昨夜之事,老夫恐仍执迷不悟。
司马徽在旁劝解:人非圣贤,尚长不必过于自责。
庞德公面带苦涩,轻叹道:老夫常道鸿鹄栖于高枝,入夜方得安歇;鼋鼋居于深潭,日暮始能休憩......岂料今日反要仰仗他人,往日豪言,徒成笑柄。
许衡含笑应道:举手之劳,何须挂怀?庞公所言至理本无谬误,只是万事做绝则缘尽。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原不论对错。
庞德公略一颔首,问道:不知你此来寻老夫,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