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媛离去后,平台上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驭界枢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云海翻涌的呜咽。葛清霏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云海下方那片隐约传来混乱能量波动的区域,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冰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忽然,她轻声开口,那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又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惊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身旁唯一的倾听者求证:
“那些被攻击的据点外围阵法……虽然基础,但其核心的几处能量回路嵌合与转换节点……其设计思路,只有我……只有当年的我和……”她的话语猛地顿住,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禁忌的名字,呼吸微微一滞,才继续道,“……只有极少数核心成员才完全知晓。”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可对方破解的手法……精准、高效,甚至带着一种……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熟悉感’。他们好像……好像知道我们会如何布防,会如何思考,知道从哪里下手最能一击致命……”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不再是看向远方,而是如同两道实质的炬火般,猛地射向静立一旁的阿默!尽管他双目失明,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能“接收”到她的目光,能读懂她眼中所有的惊骇与怀疑。
“阿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份被她强行压抑了许久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伴随着对眼下局势的惊惧,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冲垮她理智的堤坝,“你游历四方,见识广博,你认为……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巧合到敌人能完全洞悉我们最深层的防御逻辑?”
她向前微微倾身,语气变得急迫而锐利,仿佛不是在询问一个偶然同行的路人,而是在向一个可能知晓所有过往与未来答案的、无形的“幽灵”发出拷问:
“还是说……有什么我们以为早已在那场灾难中彻底失去、化为灰烬的东西……其实并未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甚至不愿面对的方式……‘回来’了?”
“或者……”她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沙哑,“它……根本就从未真正离开过?”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逾千斤。
阿默沉默着。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云层上方透下的稀薄天光在他那双空洞的苍白色瞳孔中流转,却映不出任何倒影,也泄露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沉默而凝固了。
他无法回答。任何一点头或摇头,任何一句承认或否认,甚至只是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在此刻葛清霏极度敏感且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下,都可能被过度解读,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更可能让她刚刚才稳定下来的心神世界再次遭受毁灭性的冲击。
他只能沉默。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在这充满了未言之语的沉重压力下,他这绝对的、毫无解释的沉默本身,在葛清霏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中,仿佛成了一种无声的、默认般的确认。
她死死盯着他许久,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靠回了冰冷的椅背之上。
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法抑制地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迅速晕开。
她没有再追问,没有再逼迫。所有的怀疑、恐惧、震惊、以及那深埋的、被强行抹去却又不断挣扎欲出的熟悉感,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荒谬却又唯一可能的解释。
她只是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轻得像一声即将消散在风中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一丝了然的悲凉:
“守护……从来都是需要代价的,不是吗……”
“无论……以何种形式……”
她似乎终于开始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个超越她现有记忆和理解范畴的可能性——某种形式的“守护”,或许一直以她无法感知的方式存在着。即便记忆被抹去,即便形态被改变,即便相见不相识……但那由责任与牺牲共同铸就的传承与守护,或许……从未真正断绝。
只是这“守护”再现的方式,带着太过残酷的真相和令人心碎的重量。
阿默依旧沉默地伫立着,白瞳望着远方,仿佛亘古如此。只有那悄然握紧的枯枝指尖,泄露出一丝无人得见的波澜。
数日后,一道流光自下界冲天而起,稳稳落在驭界枢的平台之上。光芒散去,露出绮里小媛的身影。她风尘仆仆,战甲上沾染着烟尘与些许干涸的血迹(大多是敌人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离去时更加锐利、坚毅,仿佛经历了真正的淬火。
她成功击退了那群神秘的袭击者,掩护据点百姓安全撤离,并且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大姐!阿默!”她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因激动和些许疲惫而略显沙哑,“我回来了!那些家伙被打跑了!百姓们都安全!”
她快速而清晰地汇报着情况:“袭击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最奇怪的是——”她拿出几块从敌人装备上剥离下来的碎片,以及她用灵力拓印下的能量纹路,“他们的能量运转方式,还有装备的核心构造,明显有模仿我们衡道众技术的痕迹!但……但又很不一样,更加……扭曲,充满了侵略性和破坏欲,就像是……把我们的东西拿去染黑了再用!”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最重要的发现:“背后似乎有一个新兴的组织,他们在刻意地、有组织地收集、研究,并试图滥用所有他们能找到的、与衡道众遗留力量有关的东西!”
汇报完毕,她这才稍稍放松,脸上露出混合着自豪和后怕的神情,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阿默给她的草蝶。草蝶依旧完好,但一侧翅膀的边缘呈现出淡淡的焦黑色,仿佛被某种强大的腐蚀性能量擦过。
“阿默!”她举起草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十足的庆幸,“你的蝴蝶又救了我一次!有个家伙躲在暗处放冷箭,能量诡异得很,我的护甲差点没挡住,是它突然亮起来帮我挡了一下!不然我可就惨啦!”
阿默微微颔首,白瞳“望”向那枚带着功勋痕迹的草蝶,唇角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欣慰弧度。
葛清霏走上前,仔细听着妹妹的汇报,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仿制纹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感伤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领袖的决断与锐利。她伸出手,轻轻拂去妹妹肩甲的灰尘,柔声道:“做得很好,小媛。你真正长大了,不仅实力精进,更成为了一个真正可靠、能够独当一面的守护者。”
她顿了顿,目光深邃,缓缓扫过静立一旁的阿默,最终望向远方翻涌不休的云海,声音坚定而清晰:“看来,这片天地,仍然需要衡道众的存在。即使……不再是以过去的形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过往、感伤、疑虑都化作前进的力量,朗声下达了命令:“驭界枢,转向!锁定那些能量痕迹的源头区域!我们需要查清这个新兴组织的来历、目的和规模,阻止他们滥用力量,造成更大的祸患!”
她的目光回到绮里小媛身上,也扫过周围闻讯聚拢过来的部下:“这,将是我们衡道众新的责任!”
“是!”绮里小媛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昂扬的斗志,没有任何畏惧。
阿默静静地“望”着迅速进入状态的葛清霏和斗志昂扬的绮里小媛,轻声道:“好。”
巨大的驭界枢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庞大的身躯在云海中缓缓调整方向,符文闪烁,动力核心全速运转,驶离了原本相对平静的空域,向着新的未知、新的挑战与新的责任所在之地,坚定前行。
守护的意志,在一代与下一代之间,以记忆、以技艺、以无声的牺牲、以有形的成长,完成了它的交接与延续,在这片广袤而多难的天地间,生生不息。
而那位始终沉默的盲眼旅人,依旧守护在一旁。他既是过去无法言说的碑文,也是未来不可或缺的薪柴。他的故事或许永远尘封于岁月深处,但他的存在本身,他每一次看似偶然的出手与指引,已然是对这个世界、对这份传承,最深沉的守护与延续。
云海翻涌,前路漫漫,但驭界枢的航向,前所未有的清晰。
驭界枢外的星河无声轮转了数回,人间已是几度春秋。绮里小媛一次次独自驾驭剑光,深入下方纷扰的尘世,追踪调查那个神秘组织的蛛丝马迹。她的身影愈发矫健,手段愈发老练,眉宇间的青涩逐渐被历练出的沉稳与锐气所取代。
在一次调查中,她并非孤身一人。于一处被邪异力量侵蚀的山谷,她遭遇了另一伙同样正在与此地异常搏斗的年轻人。他们衣着各异,功法不同,却同样眼神明亮,心怀正义。双方从最初的警惕试探,到后来的联手对敌,虽只是短暂交集,却也让绮里小媛感受到了不同于驭界枢的、来自广阔天地的勃勃生机与不同可能性。
完成任务回到驭界枢后,她兴致勃勃地向葛清霏说起这次经历,说起那些萍水相逢却志同道合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