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没注意到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毫不掩饰地继续介绍。
“是的。厨房就这么大。我每天下班回家,会做一两道自己爱吃的菜。”
“午餐我会吃那种,装在一个盒子里,分格的几道菜。晚餐,我就会自己做啦。”
她指着面前绿油油的空心菜。
“市场上所有的蔬菜,我都会变着花样地做一遍。青椒炒豆腐干、家常豆腐。
饭馆里吃过的,只要在那间小厨房里切洗方便,我都会试试。”
阿碧没有提。
这一个多月帮司里找爹的日子,她许久未下厨了。太忙了。
吃了很多款小饭馆的盖浇饭。
不过,她有了那笔巨额酬金,可以考虑换租一个房子。会有大一些的厨房了。
现在的平房,门口有一个公共水龙头。洗菜很不方便。
静城的冬天还很冷。如果冬天洗菜,手会受不了的。
去年冬天,她就很惨,几乎快长了冻疮。
平房没有暖气,只能生煤炉子取暖。
初冬时分,就得去蜂窝煤站、拉煤。
炉子里只能烧三块蜂窝煤。
她白天要整天上班。下班时,炉子里早上放的煤,已经全熄灭了。
她每天都得拿另外一块生煤,去房东老太太那里,换一块燃着的。
然后就裹着棉衣,等那块煤,在她的炉子里,点燃另两块煤。
之后,她才能炒菜。
吃完饭已经晚上八九点钟了。屋子里也才能暖和。
这样的借煤、生火、等暖意,日日周而复始。
这些苦头,她不会跟爸爸妈妈抱怨。
她长大了,要自食其力。
这一年,她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万多元。司里给的一万马克,又是两万多元。
她租得起有暖气的楼房了。
阿碧想起今天是司里请她吃饭,表情感激地道。
“不过,像今天这样丰盛的晚餐,我也会一两个星期来一次、犒劳一下自己。”
司里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今天白天,他既见过那种狭窄的小胡同,也见过酒店和cbd区域的高楼大厦。
他甚至去过这姑娘,临时的家。
那里的环境,很简陋。
而现在她介绍自己的生活时,依然是满满的热忱。
配上眼前这红彤彤的麻小,虽然只剩小龙虾的大脑袋和一堆调料。
还有另一道铺天盖地的火热辣椒。
阿碧的小脸在放着光,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
无论如何,这种乐观和纯真的向往。
还有努力生长,顽强坚韧的力量。
都深深感染、打动了他。
他从小的确锦衣玉食。
但是拜曾祖父的严格教育所赐。他不接触骄奢淫逸的生活。
德国整体的社会风气氛围,也低调务实、严谨高效。
他不会热衷炫富和比拼财富。作为最高boSS,在那个有严格立法的国家,更关心工人权益和劳动保障、关注工会运动。
他经常接触贫民、热衷慈善项目。
他从来不是那种高高在上、脱离大众的资本家格局。
德国社会民众地位平等,确实也没有这种氛围和土壤。
如今他自己最爱的爸爸,又是那样一个朴实无华、接地气的人。
与这姑娘慢慢相遇了。
他只会像爸爸那样。好好生活。
*
司里低下眸子,浓密的眼睫毛微微一眨。
“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尝尝你做的菜呢?”
阿碧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口无遮拦。
这可是一个想重金雇佣她的,大boSS啊。
她好意思,请他吃、在那么一间身子都转不开的简陋厨房里,做的菜吗?
她有些尴尬地讪讪笑着。
“嗯……那个。……”
“等我,找到了新的房子……”
“也许,……有机会的话……”
司里蓝眸静静注视着她。
这姑娘并不遮掩她的困窘。但又有显而易见的自信。
他们之间的贫富差距。
还有跨国而来的东西文化鸿沟。
这些都是实际存在的差异。
这姑娘,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对她做什么。
阿碧是这样简单、单纯。却毫无意外地,引起了司里更浓厚的兴趣。
还有,无法克制的心仪。
父亲和那位毕阿姨,之前的人生,如今依然的相爱。都给了他莫名雄厚的信心。
他一定会解决这些的。
以他的能力。
但是当然,先要让姑娘先慢慢熟悉、和了解自己。了解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一个非常好的开端是: 他们已经成了朋友。彼此坦诚。无话不谈。
阿碧不好再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菜。但还是热情地用漏勺沥尽了红油,把鱼片盛在一旁干净的餐盘里。
“把红油沥掉,这样,就更不会辣了。”
“你怕辣。那你,多吃些鱼片。”
司里张着耳朵听着她温柔细心的嘱咐,表情惬意地拿起筷子。
这顿晚餐,比昨天与父亲吃的那一餐,更暖心、温馨。
他的表现简直了,也乖得很。
之前吃饭,从来没有谁为他夹菜的举动。但是在这姑娘这里,他全盘笑纳。
布菜,是华国待客的习俗。他了解过。
阿碧看着司里来者不拒。一口气吃掉了给他舀的好几碟鱼,胃口很好的样子。
这是继羊蝎子之后,司里内心盛赞的第二道美食。
只是一,这个频繁吐刺很锻炼他的舌头功力。
看着他略显笨拙,那张帅气得感人的脸,对美味有着、不知道烦恼还是享受的表情。
阿碧忍不住低头、悄悄地笑。
第二,德国人不吃辣椒。之前,明明他的口味,是很清淡的。
但德西在湖武生活了很多年,能接受辣椒。
而阿碧也是湖武人,口味一样。
司里在华国的饮食,潜移默化地,先就被安上了的符号。
带他就餐的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心仪的女孩。
哪一餐,他都必须要表现、自己吃得很香。
他不知道,当年父亲娶媳妇的第一步,是学猪神、背媳妇。
而今他的第一步,是陪……吃辣椒。也许是异曲同工。
以至于商务团之后抵达时,发现他的饮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此堪称震惊。这是后话。
*
其实父亲不回国的决定,在最初,给了司里实实在在很沉重的打击。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不可知、被迫的原因,留在这里的。
但却想不到,真的如叔叔们说的那样,是因为太爱一个女人的缘故。
真的是因为那位阿姨的存在,父亲才不肯回国的。
司里感到父亲很伟大。
为了爱,甘愿受那么多磨难,并且有真正放弃贵族生活和身份的勇气,将自己泯然在有烟火气的人群里。
和父亲相比,他突然自惭形秽。
可能是因为从小没有父亲的缘故,如今虽然他成年、熟透了。
但父亲哪怕是极寻常的话语和行为,还是给他造成了,潜移默化的重大影响。
父亲曾意味深长地说:
“我们艾德勒克,百年以前在这里犯下过罪,还伤害了一个女人。”
“这里的俗语说:父之债,子来还。”
“我,就是来还债的。”
我们家族?对华国犯过罪?伤害过这里的女人?
这怎么可能!
司里记忆中,家族里最早到过这里的人,只有曾祖父哈德里。
一想起这位慈祥的老人,和他生前的抚育教导之恩,司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犯什么罪。
但他知道,父亲不会骗他。
而这到底是怎样的罪,需要他的父亲德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偿还?
新的世纪、下一个百年来临。
德西想让司里淡忘家族过去与华国的恩怨,并没有跟他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