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突然从工具箱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林暮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裤腿。林暮下意识地弯腰摸了摸它的背,手指触到一片温暖柔软的皮毛。橘白相间的毛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像一团会动的毛线球。
喵呜~铁蛋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尾巴绕着林暮的脚踝轻轻摆动。
林暮的注意力被铁蛋分散了些许,心里的那块石头似乎也轻了点。他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挠着铁蛋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得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只猫是他们在废弃工厂区捡到的,当时它的腿受了伤,林暮和江川轮流照顾它,给它喂食,帮它换药。现在腿好了,就成了维修铺的常客,也是他们之间无声的连接。
江川依旧背对着他,看着外面的夜色。巷子里的路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发出的电流声,然后彻底熄灭了。周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工厂区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巨大的扫帚,一下下扫过破败的街道。
又跳闸了。江川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铁北人特有的粗粝。
林暮没说话,只是把铁蛋抱进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它的头顶。铁蛋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传过来,带着淡淡的猫腥味,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黑暗中,江川的轮廓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剪影,像尊沉默的石像。棚子里只剩下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还有风吹过塑料布棚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江川突然动了。他单脚跳着,挪到工具箱旁边,摸索着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手电筒。一声,刺眼的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棚子里的一小片区域。
拿着。江川把电筒递给林暮,去把闸刀推上去。
林暮愣了一下,接过手电筒:我去?
不然呢?江川挑眉,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脚踝,指望我这瘸腿?
林暮赶紧摇头:不是,我是说......我怕弄不好。他以前在养父母家从没做过这些事,家里的电路坏了都是养父或者物业来修。
简单得很。江川不耐烦地摆摆手,出了棚子左转,走到头那个红砖墙根底下,有个铁皮盒子,打开把里面的闸刀推上去就行。
林暮点点头,抱着铁蛋站起身。铁蛋似乎感觉到了他要离开,不安地了一声,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乖,我很快回来。林暮轻声安抚道,把铁蛋放回地上。铁蛋不满地蹭了蹭他的裤腿,最终还是蹲坐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林暮打开手电筒,光柱在地上晃了晃,照亮了一条通往棚外的小路。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夜晚的巷子比白天更黑,没有了路灯,只有各家窗户透出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建筑物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和垃圾混合的酸臭味,还有远处工厂区飘来的铁锈味。风比刚才更大了,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一样疼。
林暮把手电筒的光柱压得很低,尽量只照亮脚下的路。他按照江川说的,沿着红砖墙根往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巷子尽头,果然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挂在墙上,上面用红漆写着电力总闸四个字,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林暮咽了口唾沫,伸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排老旧的闸刀开关,有几个已经跳闸了,手柄歪在一边。
他想起江川的话,找到那个明显跳下来的总闸,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扣住冰冷的塑料手柄,用力往上一推。
一声轻响,巷子里的路灯突然同时亮起,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赶紧闭上眼睛,过了几秒才慢慢睁开。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连空气似乎都亮堂了不少。
林暮关上铁皮盒,转身往回走。手电筒的光还亮着,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走着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
刚才江川让他去推闸刀,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走一趟,让他明白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暮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江川那么忙,哪有心思琢磨这些。
回到维修铺,江川已经重新坐回小马扎上,继续修理那辆自行车。铁蛋看到林暮回来,立刻叫着跑过去,围着他的腿蹭来蹭去。
弄好了?江川头也没抬,手里的扳手又开始叮叮当当地响。
林暮应了一声,把电筒放回工具箱,挺简单的。
江川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他刚才的胆小,还是在认同他的话。
林暮重新在江川旁边蹲下,看着他把自行车链条装回去。灯光下,江川的侧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动作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里的自行车和工具。
林暮突然想起张老师今天在美术课上说的话。张老师拿着他的画,对全班同学说:林暮同学的线条越来越肯定了,这说明他的心越来越静了。当时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惊讶,有羡慕,也有不屑。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低下头,而是挺直了背,迎接着那些目光。
也许,江川说得对。嘴长在别人身上,他管不着。他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
那个......林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明天美术课要带素描纸,我想去买几张。
江川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钱够吗?
林暮点点头:够,我还有点零花钱。
江川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干活:去吧。
棚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工具碰撞的声音和铁蛋偶尔的声。林暮看着地上散落的零件,心里那点因为江川的话而燃起的勇气,又开始慢慢熄灭。
他明天真的能鼓起勇气去小卖部买咸菜吗?真的能不在意那些嘲笑的目光吗?
林暮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江川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梅花扳手。那是一把用了很久的扳手,手柄处被磨得光滑发亮,边缘有些地方已经生锈,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林暮抬起头,对上江川的目光。
江川的眼神很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定,像淬了火的钢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盯着林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你管不着,该吃吃该喝喝。
他的语气依旧生硬,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像是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但林暮却从那坚硬的外壳下,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像冬日里透过窗缝钻进来的一缕阳光,微弱,却足够温暖。
林暮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