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刚暖透胡同,风霜已卷着碎沙扑向破袄。
沿街铺子里算盘声,伴随着北平寒风,响得比讨债的还急。
八大处枫红未褪,西直门已落霜,拉车汉子单衣裹身,才惊觉秋短得连件夹袄都缝不上。
一晃,时间来到九月初。
北平因为政治原因,还没被政府接收。
这段时间,四九城地面上混江湖的主,那是如同过江之鲫,换了一波又一波。
由于鬼子投降,以前仗着小鬼子地下势力,基本上如同过街老鼠一般。
因此,新老势力的交替,难免会腥风血雨。
寒月高挂枝头,繁星点点,夜色宁静。
和家旧货摊。
已经打烊的铺子里,七八个大男人,坐在两间铺子里商谈事情。
黄色灯光忽明忽暗。
夏季的残党,秋蚊做着最后的挣扎。
它们嗡嗡作响,见缝插针,想最后饱餐一顿。
和尚坐在估衣铺柜台里,他看着面前一个樟木盒子。
盒子里放着六把手枪,十几个弹夹,偌干子弹。
和尚把手枪,一一放到柜台上,随即把弹夹各种型号的子弹倒出来。
柜台外面,围坐一群老爷们。
一群人面色凝重看着柜台上的枪械。
赖子,拿起一把手枪,开始捣鼓。
“准备干谁?”
和尚把樟木盒子,放到一边,白了一眼赖子。
“甭跟我扯淡。”
和尚把弹夹,不同型号的子弹分好。
他看着柜台外,一群弟兄。
“大家伙这些天都瞧见了。”
“那些刀口舔血的主,抢地盘已经打红了眼。”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咱们不能跟个傻小子似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和尚说完几句话,递给老福建一把王八壳子手枪。
他直视眉头微皱,抽着烟的汉子。
“去天桥摆摊时,发现不对,立马抽身。”
“千万别舍不得那些死物。”
“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命只有一条。”
一脸担忧的老福建,嘴里叼着烟,拿起手枪开始检查。
和尚又拿起一把马牌橹子手枪,交给三拐子。
“这段时间,你跟着我大舅子掏宅子,多留点神。”
“发现不对劲,立马跑路,要是被堵,尽管掏枪,出了事老子帮你兜底~”
接过手枪的三拐子,嬉皮笑脸拿枪指向屋顶的灯泡。
“把子您放心,让我提刀砍人,我可能腿会抖。”
“让我开枪打人,那我手稳着呢~”
和尚把两个弹夹,几十颗子弹从吧台上,推到三拐子面前。
面无表情的和尚,又给癞头,大傻拿了两把枪。
“你跟大傻以后在家看店。”
和尚自己拿着一把消音器手枪,六个弹夹,在那拆卸手枪。
手枪扳机撞针声,在宁静的环境里格外响亮。
和尚交代完五个弟兄,随即,他从柜台抽屉里掏出五颗美式手雷。
和尚如同松鼠藏过冬储备粮食一般,把五颗手雷藏在,两间铺子隐秘角落。
和尚看着身后的五人,语气加重几分说道。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这些家伙事。”
“爷们只求个平安~”
赖子五人,收拾好手枪弹药过后,齐齐点头表示知道了。
和尚打开门,看着旧货摊里的五人。
“有事只管跟我说,缺钱,烂账,被人拿了把柄,千万别掖着藏着。”
“别跟戏文里的那些大傻缺似的,想着自己扛。”
“到时候不光害了自己,还踏马害了弟兄。”
和尚打开旧货摊一块门板,对着几人点头示意。
“都回去歇着吧~”
腰间鼓鼓囊囊的五人,打个招呼后,有说有笑,趁着夜色往宿舍走。
打发了几人后,和尚装上门板,拿着一把手枪,两个弹夹走到院子里东厢房门口。
咚咚咚的敲门声,让屋里响起回话声。
“门没锁~”
和尚闻言此话,推门而入。
东厢房,书房。
一身中山装的乌老大,坐在书桌边,正在对账。
他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随即接着拨算盘。
“上个月,咱们总共卖出,一百七十五件家具。”
“估衣铺,纯收入,七百五九块半大洋。”
“旧货摊,除去两个仓库里的物件,纯利润,一千二百一十二块三毛。”
“不过你囤积的布匹,棉花,是不是有些多。”
和尚坐在书桌外面,看着对账的乌老大。
“只要价格一涨,立马停手。”
“还有,趁着这个空档,咱们也多屯点粮食。”
“俗话说的好,口袋有粮心里不慌。”
写写停停的乌老大默默点头。
和尚从怀里掏出手枪,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夹放到书桌上。
拨算盘珠子的乌老大,低头看到桌上之物,他眉头一皱,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抬头满脸疑惑的表情看向和尚。
坐在背椅上的和尚,扭头打量书房。
他没有直接回答乌老大的疑惑。
“账房先生的书房就是不一样,给人一股子书卷气息。”
乌老大放下手中钢笔,他从书桌上拿起烟盒。
随即他分了一根烟递给自己妹夫。
“报恩的时候到了。”
“我们兄妹三人,因为您,才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乌老大说完一句话,侧头拿着煤油打火机,开始点烟。
打火机铜壳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口吐烟雾的乌老大看向和尚问道。
“说吧,杀谁?”
和尚饶有兴趣的看着,一脸慷慨赴义的大舅子。
他想逗逗一本正经的大舅哥。
“王斌辉还记得吗?”
闻言此话的乌老大,拿起手枪,开始拉动枪栓。
“明白了。”
“明天开始,你看铺子,我出去摸他底细。”
和尚看着面露杀意的大舅哥,立马停止玩笑。
看他那态度,完全当真了。
和尚笑嘻嘻,点燃叼在嘴里的烟。
“逗你玩呢。”
刚把枪跟弹夹放到抽屉里的乌老大,皱着眉头看向他。
“玩?”
“你吖的知不知道,刚才我脑子里想着怎么写遗书了?”
和尚叼着烟,赶紧起身走到自己大舅哥身边。
他轻轻拍着乌老大的背,满脸赔笑的模样,安抚起来。
“您消消火,是妹夫的不对。”
乌老大一肚子气的坐回背椅上。
他侧头满眼怒火的看着和尚。
“麻烦您,逗闷子也要分尺度。”
和尚把抽了两口的烟,按在书桌上的烟灰缸里。
烟头被碾灭后,和尚一副狗腿子的模样,给大舅哥捶背。
“晚上别睡,跟我出去一趟?”
余气未消的乌老大,推开和尚给他敲背的手。
“大半夜的跟你出去逛窑子,还是做贼?”
和尚笑嘻嘻走到书桌对面,他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看着大舅哥。
“前些年,你妹夫我,弄死不少汉奸鬼子,抢了一批财宝。”
“现在北平变天了,那些宝贝,我感觉放在那些地方不安全。”
“今个跟我把东西运回来~”
闻言此话的乌老大,叼着烟,面色略带迟疑看着和尚。
“所以刚才那是试探?”
和尚没否认,也没回答。
“东西有点多,夜里先跟我去趟永宁胡同。”
乌老大对着桌子上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
“所以当初你买下那处宅子,是为了你的藏宝地?”
和尚闻言此话,抽着烟,对着自己大舅哥点头回应。
“年底你就跟莲姐办事,枪留着防个身。”
乌老大的目光透过袅袅烟雾,注视和尚的表情。
“去的时候叫我一声~”
闻言此话的和尚,起身点头回应。
“到时候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彩礼~”
乌老大看着走出房门的背影,叹息一声。
“啥时候有个正形~”
北平的午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在城头上。
风从胡同口钻进来,卷起几片枯黄的槐叶,沙沙地刮着青石板路。
一辆黑漆漆的马车,悄无声息地碾过寂静。
车辕上挂着的油灯,昏黄如豆,在黑暗中摇摇晃晃,映出两团模糊的光晕。
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被夜色吞没,只留下一串细碎的、仿佛刻意放轻了的“咯吱”声。
和尚两人赶着马车,来到永宁胡同十九号。
这处宅子也是他们曾经的住处。
为了安全起见,和尚还给驽马嘴上,四个蹄子绑了麻布。
和尚从马车上跳下来,打着手电筒走到,凹字形墙边。
几米外就是王小二杂货铺侧门。
和尚走到大树后面,蹲在地上,用特殊的铁钩,打开反锁的井盖。
一阵细微的声响过后,和尚用铁钩把井盖提起来。
乌老大略带紧张之色,给和尚把风。
和尚抓着一捆麻绳,随即把绳子丢进井中。
接着把麻绳头交给身旁的大舅子。
乌老大手里抓着麻绳,看着和尚双脚朝下钻进深井。
和尚踩着爬梯下到深井之中时,乌老大忍不住好奇,看向如同深渊一般的下水井。
和尚下到井底,开始收拾井里的行李箱。
他把两个大行李箱,一个小楠木盒子,用麻绳绑好,随即扯动绳子。
地面上的乌老大,察觉到手中的绳子传来拉扯感,他开始向上拖拽手里的麻绳。
深井下的和尚,看着自己的秘密基地,叹息一声。
没过一会,头顶上的行李箱,已经被拖拽出井。
和尚不做停留,立马抓着爬梯向上爬。
地面上的乌老大,喘着气把两个份量不轻的行李箱,放到马车上。
此时和尚也爬出深井,他拍了拍手,弯腰抱起地上的楠木盒子。
和尚把收尾工作弄好,打着手电筒,坐上马车。
寂静的夜里,一辆马车,在马鼻响中,走回来时的路。
和尚坐在左车头,看着右边赶马的大舅子。
“那个地方很隐秘,以后万一得罪了人可以藏身。”
“里面吃的喝的,我都准备齐全了。”
拿着马鞭的乌老大,专心致志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