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传,你仍执意前往?”
然而苏荃眼神坚定,毫无迟疑:“若非为此,我又怎会登门求见?还请邹家主行个方便。”
邹天广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难辨,最终长叹一声:“既然心意已决,老夫也不再多劝。”
“七日之后,鬼王山门户将启。
届时阴阳交汇,通道现于邙山——进或退,全凭道友自择。”
那山门悬于生死之外,介乎阴阳之间,唯有特定时辰才会显现踪迹。
每一次开启,仅通一处裂隙,恰落于邹家所辖之地。
这也是苏荃初至明朝,却并未立刻动身营救四目的缘故——毕竟鬼王山尚未开启,一切尚早。
“如此,这七日叨扰了。”苏荃朝邹天广拱手行礼,语气谦和。
邹天广含笑点头:“何出此言?苏道友光临寒舍,实乃我邹家之幸。”
此时,方才斥退仆从的邹天度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午膳已备妥。”
邹天广起身,伸手示意:“苏真传,请入席。”
三人步出厢房,不多时便抵达正厅。
与前厅相比,此处宽阔许多。
中央摆着一张硕大的圆桌,四周红衣仆役穿梭不息,端盘上菜,井然有序。
桌旁早已围坐一圈身着黑白阴阳纹长袍的邹家长老与嫡系子弟,唯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位身穿橙色道袍的老者,背负斗笠,神情淡然,身旁坐着个梳着小鬏鬏的道童,一脸馋相地盯着满桌佳肴。
“这位是草芦道长。”见苏荃目光停留其上,邹天广主动介绍,“全真一脉长老,亦为此次鬼王山之事而来。
他欲援救师兄,昨日方至,倒与苏真传志向相投,也算有缘。”
“草芦?”苏荃凝视老道,心头忽然掠过前世某部旧影的记忆片段。
未曾想,竟会在此境相遇。
“这位小友可是认得贫道?”
草芦察觉目光未离己身,当即稽首一礼,语气谨慎,并未因对方年少而轻慢。
修行数百载,他深知皮相年轻者未必浅薄,有些活了几百年的高人,看起来也不过弱冠之龄。
更何况此人由邹家主亲自相陪,身份自是非凡。
“未曾谋面。”苏荃微微一笑,抢先答道,“只是觉得前辈面善,似曾相识罢了。”
随即拱手自陈:“晚辈苏荃,茅山门下真传弟子,师尊紫霄真人。”
“紫霄真人亲传?”草芦神色微凛。
无论是“茅山”二字,还是“紫霄”之名,在玄门之中皆如雷贯耳,无人不晓。
说话间,宴席已然齐备。
邹天广居于主位,平日威严颇重,一桌年轻后辈皆敛声屏气,正襟危坐,连私语都不敢有。
席间唯有苏荃与草芦低语交谈。
那扎鬏鬏的小道童则早已顾不得礼数,埋头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油光。
“方才听邹家主提及,苏真传所图与我相同,莫非也是为了救人出鬼王山?”
“正是。”苏荃放下筷子,“我有一位师兄,唤作四目,被困其中。”
草芦轻叹一声:“倒是奇巧。
我亦为此而来——明真师兄被囚鬼山二十载,我心难安,故远道拜谒邹府……但此行目的,不止为亲情。”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有一邪祟,出自天照一族,号‘天照鬼王’,祸乱民间,残害生灵不下万人。
我追其踪迹千里,谁知它竟掌握异术,可撕裂阴阳缝隙,遁入鬼王山中,就此杳无音信。”
“天照鬼王?”苏荃心中默念,试图从记忆中搜寻对应情节,却发现人物虽能对号,故事却已迥然不同。
显然,这一次的轨迹,又发生了偏移。
“恕晚辈直言。”苏荃抬眼看向对方,“敢问草芦前辈如今修为如何?”
“惭愧。”草芦苦笑摇头,“苦修三百年,仍止步于炼气化神之境。”
“炼气化神……”苏荃扫过他简朴的行囊,“全真乃仙道大宗,按理应赐下法宝护持才是。”
“并无。”
草芦叹息更深,“我那师兄被困多年,掌门早已断念,不再视其为徒。
唯有我不甘罢了。
此番私自下山,未得宗门允准,更无宝器相赠。”
“邹家主也曾劝阻,可执念如锁,难以挣脱。
如今全真门庭兴旺,缺我一人无伤大局;可明真师兄自幼待我如亲子,若他命悬一线,我岂能袖手旁观?”
听到此处,苏荃已大致明白对方处境。
这般情形,说到底,近乎赴死。
换作从前,他或可出手相助一二,可眼下自身因果缠身,步步如履薄冰,实在无力再涉他人劫难。
也只能默然相对,任其自行抉择了。
虽然邹天广给人带来的威压感让晚辈们多少有些拘谨,但长老邹天度却时不时与苏荃、草芦等人闲聊几句,一顿饭下来倒也不算冷场。
邹家府邸占地极广,光是从前厅走到客房,穿行在屋舍间的廊道里,便花了近半盏茶的工夫。
不多时,一名身着红袍的仆从推开一间房门,恭敬地向苏荃低头:“苏真传,这便是为您安排的住处。
屋内设有铜铃,轻摇即有人应召前来。”
“若觉不妥,可随时更换。”
“不用了。”苏荃扫视一圈,语气淡然,“此处已足够。”
“那在下便告辞了。”红衣仆从拱手一礼,悄然退下,顺手将门轻轻合上。
午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又陪邹家家主及几位长老叙话良久,此时夜色早已深沉,明月高悬。
“邹家……”
苏荃盘膝坐于床沿,膝前浮起一柄温润玉剑,泛着幽幽微光。
他指尖缓缓抚过剑身上的符纹,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才稍稍平复。
不知为何,邹家表面喜庆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却总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更何况,宅外那数万被镇压在乱坟岗中的怨灵,更说明此地绝非太平之所。
正思忖间,门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荃袖袍一挥,玉剑隐去,身形一闪已立于门后,透过门缝向外窥探。
只见一群红衣仆从提着白纸灯笼,鱼贯而出,朝府外走去。
那些灯笼与日间所见无异,内中皆贴有镇邪驱祟的符箓。
苏荃略作沉吟,待众人走远,便无声推开房门,悄然尾随其后。
很多时候,邹成庭都会暗自愤恨自己的出身,恼怒自己为何偏偏生在邹家!
倘若他只是某个寻常小宗门的弟子,何至于活得如此压抑?
“又一个人在这发呆?”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二叔。”邹成庭回身,向缓步而来的邹天度躬身行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